马车飞快的行驶着,甄榛的身子本来靠着车壁,因为太过于颠簸,已经滑落到了角落里,半倚着两面车壁的折合处,她瞄着对面侧窗被风吹起的帘子,只能从缝隙间瞧见一会儿灰黄,一会儿青黄,估摸着大约是到了城郊。
看了一会儿,无法确定已经到了什么地方,她转回了目光。
“既然我以无生机,你们不妨让我死个明白,究竟是谁想害我?”虽然心里已经大致猜到是谁要谋害她,但她还是想从刺客的嘴里得到确认,免得她若是有机会安全回去,到时候误会了人,虽然那个人对她所做过的事,已经死不足惜。
甄府,暖香院的主屋里,侍婢不时端着茶会糕点进进出出,屋里温暖如春,隐约可以听到谈笑声间或传出。
今日,贾氏宴请了几位相熟的夫人来府里做客,说是最近新得了一些锦缎,在京城还是稀罕物,几位夫人耐不住好奇,便应约前来,一见之下,果然见所未见——薄若蝉翼的料子,如云一般轻缓,如月一般柔和,却极是保暖,竟不比那裘衣差上半分。
哪个女人不爱美,尤其是这些富贵尊荣的夫人们,几位夫人看了这料子,只看得眼热:倘若穿上这料子做的衣裳,冬季便不需再着那些个厚重的大衣,该是有多好看。
贾氏见众夫人的眼神看在眼里,抿唇一笑,手一挥,便将几匹料子都送给了几位夫人,让几位夫人甚是欢喜,关系也因此拉进了许多。
正是相谈甚欢,先前派出去请二小姐甄榛回府的人终于回来了——
几位夫人见了甄容与甄颜,却独独不见二小姐甄榛,谈起甄榛,言语间都有些遮掩不住的喜欢,她前阵子又得了御封的女官,可谓一时风头无双,想到许久不见,几位夫人都不由想见见她。
于是,贾氏就派了人去韩府,让甄榛早些回来。
这会儿,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那家丁一进屋就忙不迭的跪在地上,颤声道:“夫人!二小姐怕是出事了!”
“什么?!”屋子里的人听了这话,纷纷大惊,出事?出什么事?
贾氏最先反应过来,沉着脸色,急声问那家丁:“出什么事了?你给我说清楚来!”
略显慌乱的语声,急切紧张的神色,怎么看都是一个关心女儿的母亲模样,几位夫人看在眼里,想起传言贾氏待甄榛极为苛刻,但眼下看来,她的关切不似作假,遂又想起以前甄榛有意无意的就会让贾氏在人前难堪,便都不由觉得,兴许贾氏待甄榛其实挺好的,不过是甄榛太过于任性罢了。
那家丁抖着声音说道:“奴才去韩府找二小姐,但是韩府的人说二小姐早就走了,然后奴才算了算时间,照理二小姐早就应该回府了,可是奴才回来才知道二小姐没回来,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你快说!”
“奴才想起在有人说在路上看到一辆马车被刺客劫持,那马车挂着甄府的标志,奴才觉得不妙,回来一看,二小姐果然没回来,大小姐和三小姐都没出去,那么就只有二小姐了……”
甄仲秋不可能这个时候回来,而且就算是甄仲秋突然回府,身边必然也会带着护卫,如果有刺客袭击,也一定会闹出不小的动静,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倘若没有人看见,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不见。
那么,遇袭的就只可能是二小姐,甄榛。
贾氏脸色苍白,仿佛不堪承受这个消息的打击,踉跄了一下,瘫坐在椅子上,连说话都变得艰难:“你是说,二小姐被刺客劫持了?”
此话一出,几位夫人的脸色也都变了,这燕京中有几人敢跟甄丞相作对?甄榛眼下深得帝后圣宠,而那马车上又明晃晃的挂着甄府的徽章,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劫持甄榛,必定不是寻常之人。
甄二小姐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
甄府里乱作一团,而引起混乱的甄榛,正坐在颠簸不已的马车里,手脚行动受制,除了还能说话,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当她得知这些刺客准备杀她的时候,那一瞬间,她是害怕的。
在外游历的那几年,她不是没有遇到过生命危险,然而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便是真的到了绝地,她也不曾有半点畏惧:死了便死了,只是遗憾未能报仇,但是能早一点去见母亲,也未尝不是一种幸事。
她不怕死,但是不意味着她不珍惜生命,尤其是在见到仇人之后,那骨子里的恨意被彻彻底底的激发出来,毁天灭地也在所不惜。她不甘心就这么死了,而且还是如此不明不白的死在仇人手里。
然后被逼到绝境,知晓自己也许没有生还的机会,她反而冷静下来了,冷静的考虑自己的处境,缜密的斟酌,寻找哪怕是一丝渺小而微弱的希望,一旦发现,就毫不犹豫的抓住!
首先,她要确定雇主要求这些刺客将自己如何处置,虽然那刺客已经说了她没有活路,但是在杀她之前,是否还有其他的计划。
她抬起眼眸,看着那刺客,用小心的语调问那刺客:“究竟是谁要害我?”
那刺客冷冷的看着她,也许是觉得她人之将死,成全她一下也无所谓,于是不耐的说道:“不知道,是一个带着面罩的女人,让我们将你解决掉,但是不能在城里。”
带着面罩,那就是不敢让别人知其真面目,越是如此见不得人,越可以说明买通刺客杀她的人,是她身边的人。又忌讳她死在城中,想必是如果她的死会引起巨大的震动,很容易让人怀疑到那人身上,所以才想让刺客先劫持她,让她死在城外,如此她的死就变得不明不白,要追查起来就十分困难,久而久之就成了悬案,被定性为江湖人士作恶也说得过去,那么要追查凶手,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如此一想,除了贾氏,不会有人这么害她。
沉吟片刻,甄榛见那刺客脸色还算好,她忽然肃容道:“那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那刺客一怔,有些惊诧她突然的转变,哼笑一声,不屑的说道:“不知道你是谁,如何将你劫持?”那刺客似乎不愿再与甄榛罗嗦下去,嗤笑了一声,抱紧了怀里的剑,不耐烦的道:“别再问这问那,我们什么都知道,趁着现在还有些时候,祈祷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跟人结怨。”
他们既然知道还接下这笔生意,想必雇主给了不少好处。甄榛闻言垂下眼皮,过了一会儿,又看着那刺客:“我知道那个害我的人是谁了。”她一字一句,用极其肯定的声音说道,那刺客一动也不动,似乎真的不想再理会她。
甄榛顿了顿,继续说下去:“你们知道我是谁,未必会知道我的价值,那个雇你们杀我的人,也未必比我更有价值。”
她刻意提高了声音,语调肃然庄严,隐隐透着尊贵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