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称呼对方官职,便是以私人的身份来询问,范纯仁自然也听清楚了这点,也放下茶碗道:“改之但说无妨。”
“有一个疑问一直存在我心里很久了,”刘过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问道:“朝中诸公皆是智利通达之辈,应该早就想到官家迟早会有亲政之日,可是为何没有人稍作准备呢?”
刘过说的委婉,其实就是指朝中的旧党大臣为何一直以来要无视小皇帝赵煦的存在,而只对太皇太后负责,范纯仁闻言看着刘过的眼神露出一抹惋惜,叹道:“我等只求公心为国,无意于媚上,若果真因此遭到误解,也无怨无悔。”
刘过眼中也露出惋惜的的神色,一针见血地指出病症道:“这只怕只是范公个人的立场,朝中大部分大臣只怕未必如此。以小子看来,朝中诸公之所以有此表现,还是因为他们觉得官家年岁太小,不及太皇太后老成稳重。”
范纯仁双眉一拧,即便是他以宽仁著称,一个年轻小辈对他这样说话,也不能不有怒意,但是仔细一思索,偏偏还就是这么回事——一帮五六十岁、甚至七八十岁的老头,有谁会不对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的能力产生怀疑呢,哪怕对方是皇帝,像国家大事这种动辄牵扯数十万人、上百万人、甚至国家民族命运的大事,还是和同样是五六十岁的太皇太后商议稳妥,至于小皇帝,让他继续在一边学习吧。
但是有一天他们突然发现,他们依为靠山的太皇太后已经老病将死,而在他们眼儿还是孩子的小皇帝已经长成一个青年,马上就要成为掌握他们命运的主宰,一时的难以适应在所难免。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也就是这么的残酷。时间,已经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很多东西,只是一帮老头一直都没意识到而已。当然,这除了人的思维惯性外,也和这些年来旧党内部从未停息、甚至越演越烈地党争有关,原本是一群民族中的精英,却把大部分精力都花费在了内斗上面,等现实逼的他们不得不仰头往外看一眼里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天翻地覆,他们所有的争斗都变成了没意义。
范纯仁见刘过能很清醒地看到这个问题,并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来,这份见识不得不让人叹服,再也没有了轻视之心,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所以他也更想弄清楚一个问题,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刘过,再次问道:“你到底是支持新法还是旧法?”
刘过知道对方如果不知道确切的答案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他自己也是需要盟友的时候,而通过长期观察,范纯仁,是可以作为盟友的一个人,便直言告诉他道:“我既不支持新法,也不支持旧法。”
范纯仁双眉一阵跳动,疑惑地问道:“此话何解?”
刘过微微一笑,轻轻呷了一口茶,缓缓说道:“或许换个说法范公更容易理解,我认为,新法未必都不可取,旧法也未必都好,不管是新法旧法,都有其积极的一面,但是也有其不足的地方,所以我们都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加以改造利用,制定出符合我大宋当前实际情况的政策措施,良医讲要因病用药,对大宋这个病人也要如此,拖着一个病体等死不好,不管什么药抓来乱吃一通同样不行。”他抬头看了看范纯仁,问道:“不知我这样解释,范公能听的明白否?”
范纯仁沉思良久,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刘过,道:“只怕改之这种想法,比单纯支持新法和支持旧法都要难百倍。”
刘过喟然长叹道:“是啊,新党旧党,都已经成气候,如果支持一方反对一方也罢了,若是贸然提出两方都有对的地方,也都有不对的地方,结局不是两方都不得罪,而是把两方都得罪了,到时候只怕欲求一田舍翁也不可得。”
范纯仁心有所感道:“是啊,改之自然已经知道此路不通,当另求他途。”
刘过摇了摇头道:“范公此言谬矣,小子说过,小子做事只求对得起心中的良知,自然知道正确的道路,便不会为图简便改走他途。况且,”刘过抿了抿嘴,自信满满地道:“虽然今时今日条件不允许,但是焉知过一段时间后条件不会改变,这条目前看来走不通的路变成一条坦途呢。”
范纯仁也不知道刘过哪里来的自信,反正他自己是看不到希望的,皱眉道:“万一一直都行不通呢?”
“那我就创造条件让它行得通。”刘过喝了一口茶,眼中露出坚毅的光芒。
范纯仁被刘过这句霸气侧漏地话震惊地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叹道:“改之之气魄,老夫不如远甚!”
“范公过奖了,对范公的人品才识,小子也是敬仰的紧。”刘过说着端起茶碗和范纯仁轻轻一触,一口喝干,权当是以茶代酒了。
刘过都走了,范纯仁还没弄明白,刘过为何今日要对自己推心置腹,他站在值房门口,那雨,终于是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