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宅君,以在下愚见,此战前途未卜,而无论胜败,于日本国民,都绝非幸事。”幸德秋水肃然说道,“皇道派诸君,极力宣扬日本民族之优越,贬低支那民族,宣扬天命观点,主张对外扩张,这样浅薄浮躁的思想,实在是国家之大患这会毁了日本,毁了大和民族”
三宅雪岭默默地点了点头,看着这位深为钦佩的民权思想家。
“这些浮躁的文人,就是我国今日乱局的祸首。”幸德秋水有些沉重地说道,“在下曾经游历欧洲,从海外各国的角度来观察日本人,日本人极其明白事理,很会顺应时代的必然趋势前进,绝对不抱顽固的态度,这是我们日本人的优势,故而在国家气运鼎革之时,我本革新最切,独占鳌头。”
“不过,我们这个民族,由于多年来偏据海岛,就种下了浮躁和浅薄的病根,一旦有所成就,就容易自高自大,过于急躁地想要展示。福泽谕吉,德富苏峰等人,过于浮躁地提出‘脱亚入欧’,主张与朝鲜,中国这样的邻国划清界限,甚至以这些所谓‘落后腐化’的邻国为耻,提出要派兵占领他们,展示日本的‘强大’,这是要陷日本于亡国的危局”
台下众人有些骚动。
“幸德君,在下认同您主张民权,反对脱亚入欧,”三宅雪岭的脸色有些阴沉,“但对于阁下指责我本民族之语,不敢苟同。”
幸德秋水对这位国粹主义者笑了笑三宅君,在下于日本民族之爱,绝不亚于阁下。不过,阁下仔细回想,维新以来,我本国民心性之变化,从福泽谕吉等思想界先驱的身上就可以看出。如阁下之明达,当知在下所言不虚。”
三宅雪岭沉默片刻,摇了摇头福泽君固有言过其实之处,但要上升到我全体国民之民族性上,未免有失偏颇。”
旁边几人也是点头。
幸德秋水点了点头这便也罢,在下先说说当前日本之形势。”
“明治维新,虽引入西学,然当道诸公,过于倚重华族阶层,武士遗风太盛,又以尊王为号召,导致国家体制,始终未脱君主专制。以当今时代文明开化,民权大兴,惟有我本,依然以天皇为神,自欺为神选之民,愚昧狂妄,动辄讨伐,对政见不合者,便污为国贼,叫嚣天诛,以至国民如寒冬之蝉,乡野无有不平之声,朝野一片歌功颂德,民意不得伸张。而当道诸公,又一味诋毁中国,以中国为日本贫困国民苦难之祸首,将国民之仇恨尽数转于中国之上,这样的政策,无异于自寻死路。”幸德秋水的语气越发坚定,“相比中国,日本毕竟只是小国。面对那个历史悠久的国家,本当结为邻邦,缓急相救,互相提携,才是上策。妄图穷兵黩武,大动干戈,轻率地以邻为敌,使无辜民众死于沙场,乃是下策”
三宅雪岭微嘲说道幸德君倒是看得清楚怎奈有些人就是如此,主张‘杀鳅养鹤’,认为中国国土辽阔资源丰富,却是软弱堕落。他们虽有大军,但各有怀抱,中央派系争斗不断,地方时时谋划独立。他们认为中国就是上供用的大牲口,是上天赐给日本果腹的食饵。这些话,自然让国民如痴如醉,让军人,财阀还有政客们击节叫好可你反驳他们?警醒国民?你让他们放弃眼前的美餐,关起门来饥一顿饱一顿地吃家的糙米饭,这能行得通吗不跳字。
幸德秋水坦然说道自古有理者无力,无理者有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真理就是真理,不会因为掌握权力的人否认,就可以抹杀真理的存在了。诸君,在下不才,愿意开风气之先,以此舆论与德富苏峰之流对阵,在下,真理是越辩越明的”
众人看着这人,心中也是一阵激动。
他们都对弥漫日本的那股不正常的扭曲情绪深为不满,或者忧心于日本如此穷兵黩武之后的后果,也有很多人对底层民众的苦难深为同情。他们都渴望改变,可却缺乏行动的方向,也缺乏行动的勇气。
今天,终于有人准备要站出来,公开挑战那些压倒性的权威了
大阪。
“以今之中日形势,在下窃以为,国家之政策急需扭转中国,无论从其风俗习惯来说,抑或从其文物风格及其地势来说,作为亚洲小国的我国,应该与之友好,巩固国交,绝不可以怨相嫁。”幸德秋水诚恳地说道,“日本之大敌,并非支那,而实乃欧美列强。此辈贪婪蛮横,一贯对后进民族行殖民之策,对于这些大敌,日本要图自立,惟有团结支那,开启民智,全国全国皆兵,竭力抵抗,或据守要地,或突然进击,进退出没,变化莫测。因为他是客,我是主,他不义,我是正义。为为了保住国家的独立,就必须要侵犯邻国呢?”
“今日之日本,沉沦已久,人民已经在愚民政策与皇民化教育之下,逐步丧失了原本的活力与智慧,社会僵化,整个民族也越来越偏激,越来越危险。”幸德秋水有些沉重地说道,“在下一人之力有限,而诸位都是我思想界之精英,在下恳求各位,襄助一臂之力,共同挽救我沉沦之民族,真正实现我们国民思想上的维新”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激动,却也有些不安。
今天幸德秋水所说,已经是明确地站在了现政府的对立面,主张反战,甚至反对天皇体制,指责政府愚民专制,如果投身进去,会落个下场?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一惊,却听到砰的一声,一缕阳光照进了地下室,可很快又被涌进来的身影所阻塞。
“大阪警察本部。”一个戴着礼帽,身穿风衣的便衣侦探冷冷地说道,“你们涉嫌反对现政府,煽动暴*,被逮捕了。”
他对着幸德秋水冷笑几声幸德君,您是老了,该做。”
“这些与他们无关,”幸德秋水平静地说道,“我准备出一张报纸,想请捧场,这犯了罪?”
“犯罪还是不犯罪,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侦探掏出一张逮捕令晃了晃,“我只服从命令,有没有罪,你们到警察本部再说吧。”
身后的警探面无表情地走,给他们戴上手铐,满脸的不屑。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