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冉这才重新坐到床边,只是心底难免还有些发憷。
“这事说来话长,还得从二十多年前,水韵擅离南疆开始说起了。”竹风吟理了理自己有些杂乱的思绪,目光渐渐变得有些飘忽,仿佛随着回忆一起回到了当年的时光。
“那时候,大姐水韵是南疆皇室中最受人瞩目的公主,不仅仅是因为她是那时女皇的第一个女儿,更是因为她那傲人的天赋,自三岁起,但凡是蛊术,她只要看别人做过一遍,自己就能学会,甚至待大了一点之后,她能够用别人的蛊术反过去控制对方,在蛊术的造诣上,一时南疆无人能及,虽然母皇没有立任何人为皇太子,却是早早就将巫蛊之王传到了她的体内,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下一任女皇非水韵莫属。”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大姐会在Cheng人礼那日,私自逃离了南疆!这在皇室内部引起了轩然大波,一连派出几波的护卫们前去拦截,可惜都没能成功,毕竟那个时候,水韵的蛊术已经远非常人能敌了!”
“而母皇见到情况如此,虽然忧心,却也明白再这样下去也是无用功,到底是没再派人去追,只希望大姐能够在外面玩够了以后自己能够回来,可当时母皇怎么也不会想到,大姐非但没有朝着她所期待的方向发展,反而不出一年的时间就嫁了人!这对于南疆来说不亚于是晴天霹雳!母皇更是因为这个消息大受打击,从而一病不起。”
“所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你的母亲,我的二姐云轻,被委以了重任。”
竹风吟就此停顿了下,视线转向了白墨冉,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庞,有一瞬间,她好似真的看到了当年的云轻,也是这般的看着她,拉着她的手笑的无比地欢快。
“风吟,我明日就要奉母皇之命去找大姐了,你可要帮我好好的照顾好母皇,不然我回来可饶不了你!”
“真的是奉母皇之命吗?我看你可是一脸兴奋呢!老实说,你是不是也老早就想出去看看了?”
“哪能呢!你可别忘了,母皇可是在我体内下了蛊虫的,我要是敢不回来,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的!”说完,她还撇了撇嘴,显得很是后怕。
彼时的她看着云轻笑的也是一脸的灿烂,却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之人,竟然也是此生所见的最后一面。
当她嫁给白易之的消息传来之后,母皇彻底陷入了绝望,也让她对这个森林之外的世界感到了由衷的恐惧,她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大姐会愿意放弃皇位也不愿意回来、为什么二姐更是宁愿一辈子都无所出也要嫁给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员!
可这一切她都来不及搞明白了,因为很快,母皇彻底病入膏肓,云轻的离去就将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抽走了母皇的所有生气,而她作为南疆皇室所剩下的唯一的公主,理所当然的就要承担起她相应的责任。
她成了南疆新一任的女皇,却是最悲哀的女皇。
母皇薨逝后,她一上位面对的就是众多臣子的狼子野心,毕竟,她是南疆史上最名不副实的女皇,既没有神兽护体,也没有巫蛊在身,甚至连蛊术,也只能勉强入眼。
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放弃身下的皇位,她是什么都比不上他人,但她始终都牢牢记住一点,她是竹家人,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任何人觊觎她的位置!
于是自那日起,她开始拼了命的练习蛊术,她天赋不及水韵,聪颖不及云轻,但至少,她有着常人难及的毅力与决心!
终于,在她的努力以及大长老为首的一派老臣的帮助下,她终于是从最难的日子里走了出来,随着她蛊术的精湛,朝中的反对之声也越来越少,她也变得越来越暴躁易怒……以至于到得后来,南疆再无一人敢反对她政权的时候,她也成了南疆人心目中最为残忍冷酷的女皇。
彼时,她虽是南疆最尊贵的人,却同时也是最孤独的人。
“姨母……”白墨冉在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便对竹风吟再生不起起半分的怨怼之情。
毕竟,若是没有水韵与她母亲的事情,本该活的最自在的人,应该是她。
虽然她并不觉得水韵与母亲在离开南疆这一件事情上有任何过错,但相比而言,姨母则更加的无辜。
手掌传来的温暖驱走了她内心的寒意,面对白墨冉担忧的目光,竹风吟回以安抚的一笑。
对她而言,这些事情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即使当初再如何辛苦,现在都与她再无关系。
若不是现在的南疆风雨飘零太过让她放心不下,怕到了九泉之下无颜面见母皇,她说什么也不会让慕云折寿十年而为她做这么一个得不偿失的巫术!
“您说,母亲在离开南疆之前被下了蛊,若违背皇命便会一生都不能有孕,那么怎么会……”白墨冉并没有遗漏掉她话中的细节,想起当初听敬王妃提过,母亲自嫁给父亲之后三年都无所出……两件事情一对照,终于有了答案。
“当年母皇薨逝之时,已对大姐二姐彻底死心,但到底她还是个母亲,始终是放不下自己的孩子的,于是她与我说,二姐体内蛊虫的解药已经在她当年得知消息之时一怒之下扔进了湖里,再也没有第二瓶解药。”
“但解蛊之法也并非没有,因为那解药本就是由那养蛊之人的血炼制而成,而那蛊虫的寿命很短,只有八十一天,在种入二姐体内时已经由养蛊人的血喂养了三十三日,但其一到人的体内就会陷入沉睡,宛如野兽冬眠,它的寿命便不再开始倒数,想要让它醒来,只能用它主人之血将其唤醒,可那时,当初的养蛊之人早就不知所踪。”
“但蛊虫被主人的血已经养叼了,要是用一般人的血去继续饲养怕是非但不会成功,反而容易激怒它,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唯一的法子便是要用更好的血液去喂养它,这人一来的蛊术修为要比它的主人高,二来这血必须为心头之血,方得最有把握!母亲说,若是哪一天二姐还记得要回来,便让我用这法子去解她的蛊虫。”
“所以……”竹风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看上去似是极为困乏了,却还是强忍住对白墨冉道:“墨冉,七七四十九日,每日慕云都会取他的心头之血来治成一粒药丸,但在交给二姐的时候却是怕她多心,只道是些寻常的补药,所以二姐知道怀上你的时候,才会那么错愕。”
“还有,你父亲是东临人,母亲虽是南疆公主但是蛊术天赋并不高,而你却拥有这么高的天赋难道你就从来没有觉得奇怪吗?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年的蛊虫在死去之后,消散在你母亲的体内,与你母亲的血肉融为一体,而你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将这两者的精魄都占为己有,这才有了你今日的一切。”
如此,先前所有的疑惑在此时都对上了号。
她直觉竹风吟对于当年之事还有隐瞒,例如,她所说的一切前提不该是在母亲回来的情况下才应当告知么?为何……
白墨冉还想要再细问,就见她已经坐在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此时的她又恢复了她曾经最熟悉的模样,仿佛这只是一个尚不知事的孩童。
白墨冉叹了口气,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她扶倒在床上,帮她盖好了薄被之后便再次走出了房间。
白墨冉打开房门,一直在外等候的盏惜便急匆匆的走了进去,一直在外面石桌旁干喝茶的三个人也都齐齐的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怎么样了?”她还未走到几人身前,三人更是异口同声的问道。
白墨冉顿了顿,这才道:“她睡着了。”
“哦。”习以为常,是辙钧。
“哦。”语带失落,是君不问,或者说是竹慕云。
“睡着了?”这样正常人才会有的反应,理所当然的来自于蓝沁。
于是白墨冉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两人也很快就反应过来白墨冉是什么意思,只是辙钧比竹慕云更早了一步道:“这不是还没有找到机会与你说么?而且我们又不知道女皇她没有和你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白墨冉的耐心即将告罄。
“转魂之术虽然成功了,但有期限,多则三年,短则一年,转世之人的魂魄便会自附身之人身上消散,顺从天意,重回正道,而她能够撑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靠她自己强大的意志力,可即便如此,魂魄能承受的住,身体却有极限,她现在每日沉睡的时间是越来越久了……”
竹慕云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简略的解释一遍,末了,他看向白墨冉,声音难得有些艰涩道:“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话落,偌大的院子里一片沉默。
白墨冉眸中流光百转,任谁都能看出她内心的不平静,可她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我累了,想要歇息了,我的住所在哪儿?”
“我带你去。”辙钧连忙应道,将她带了出去,蓝沁看了一眼竹慕云,又看了看已经走远的白墨冉,只迟疑了一下,还是步履匆忙的追了上去。
即便他曾是软红阁的主人,但现在的阁主既然已是白墨冉,那么她也只有一个主子。
白墨冉跟在辙钧的身后,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不出意料的,他们安排她住的院子和竹风吟的地方离得很近,没有多长时间就到了。
院子里有两个宫女模样的丫头似是等候多时了,一看到她出现就赶忙上前对她行礼,她本不想有太多人来打扰自己,但在这个时刻,她看着这两个丫头却忽然想起了远在千里的绿绮秋霜,到底还是将两人留了下来,毕竟能让师父他安排到自己身边的人,必然也是玲珑聪慧之人。
“辙钧,你不用再陪我了,有什么话我们明日再说,现在,我只想好好的休息。”
眼看着辙钧还想陪着她往屋里走,白墨冉不得不出声阻止。
辙钧面上顿时浮现出一缕失落,却很快被他掩去,只笑着道:“那我也先回去了,明日一早再来找你,你好好歇息,有什么事情尽管找素云、素兰。”
素云、素兰,自然指的是那两个丫鬟。
“好。”白墨冉点了点头,辙钧这才离开。
直到确认辙钧走远了,白墨冉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卸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头晕目眩,令她身体止不住有些摇晃。
“阁主,你怎么了?”蓝沁立即扶住她,目光满是担忧。
“我们去找御医来。”素云、素兰连忙就要往外走。
“回来!”白墨冉骤然一声呵斥,让两人立即停住了脚步,转身“噗通”一下跪倒在白墨冉的身前瑟瑟发抖。
白墨冉见到两人如此模样,只觉得头更痛了。
“蓝沁,你先扶我去床边休息一会儿,这两个丫头就交给你了。”她原本以为这两个丫头是师父挑选给她的心思活络之人,如今看来,是她想错了。
蓝沁回头也看了这两个丫鬟一眼,摇了摇头连忙应是,便扶着白墨冉进了屋子,让她歇下了。
还没来得及帮她盖好薄被,耳边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蓝沁一愣向她看去,就见她已经睡得沉了,心里蓦地一紧。
看来主子这段日子里真的是累着了,她的身体刚刚恢复没多久,一路又舟车劳顿,一到南疆面对的便是国之重任。
她只是一个女子,如何能不累?
思及此,蓝沁为她盖好被子之后放轻脚步小心翼翼的出了门,转身便看到依旧跪在院子里的两个丫鬟。
“是谁安排你们到这个院子里来的?”
阁主现在没有精力管这件事,她必然是要为她问清楚的。
“是三长老,半年以前他就让我们仔细打扫这庭院了,说是不久之后会有主子进来入住,我们便一直等到今日,方等来主人。”
果然是老尊主?
问清楚之后,蓝沁反倒是更加的不解了,这两个丫头一看就是没经过训练涉世未深的少女,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她们安排到阁主的身边,这不但帮不上忙,反而添乱!
蓝沁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先让二人起来,等阁主休息好再与她商量此事了。
白墨冉醒来的时候微微有些愣神,眼前是一片灰黑,只能朦胧的看到床顶的横梁。
“蓝沁。”她唤道,下一刻就传来推门声,有人点亮了屋里的烛火,她这才看清这屋子的全貌,倒是与她未出阁时在右相府的闺房很是相似,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蓝沁怕烛火的光会干扰到您安歇便没有掌灯,不知阁主这一觉睡得可好?”
“谈不上好不好,不过睡了一觉之后精神好多了。”白墨冉一边起身一边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色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戌时刚过。”蓝沁如实回答。
她竟然已经睡了这么久了?白墨冉暗自心惊了一下,想着这段时日真的是太累了,今日这一觉,睡得竟是半点警觉都没有。
穿戴整齐以后,白墨冉这才想起那两个丫头,“她们两人,现在何处?”
“都在门外等候着呢!”蓝沁知道白墨冉醒来必定是要询问她们两人的底细,所以一直让两人在门口候着。
“让她们进来吧!”
“是。”
素云、素兰听闻白墨冉传唤,在蓝沁的带领下畏畏缩缩的进了屋,还未到得白墨冉身前,在离白墨冉还有一丈远的地方就齐齐跪倒向她行礼。
“奴婢给贵人请安!”
贵人?
白墨冉微微愕然,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不过想来师父也没有、或者说无法向她们解释自己的身份,故而她们也只能自己寻思了一个比较折中的称呼,她想了想,也就先任由她们这么叫去吧。
“你们且起来,我有话要问你们。”
白墨冉坐在床沿,就见两个丫鬟你望我我望你,半天才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
她心念一动,脱口便问道:“你们今年多大了?”
“奴婢十二。”素云当先回答。
“奴婢十三。”素兰紧随其后。
都还是个孩子呢!白墨冉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继而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那……你们可都是儡人?”
她话音刚落,两个丫头就像受惊的兔子般,再次跪倒在了她的面前,声音结结巴巴的不成样子,却还是强忍着害怕努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贵人,我……我们会好好……服侍您的!求……求您饶命!”
一句话说完,两人的眼中已是盛满了泪水,似乎下一刻就会夺眶而出。
因着两人的举动,白墨冉心中大骇,与蓝沁对视了一眼,俱是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震惊与错愕。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能让一个人本身的存在就成为一种恐惧更甚至是罪恶?
也在这时,蓝沁终于明白过来老尊主把这两个丫头放在白墨冉身边的意图,她蹙眉,对竹慕云的这一安排很是不赞同。
而她都能看出来的事情,白墨冉又怎么会不知?
“你们先起来。”白墨冉强压着内心的波澜,令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尽量平和。
可两个丫头许是被吓怕了,俱是摇摇头,怎么也不敢起身。
“让你们起来就起来,怎么,你们主子的话都不听了吗?”蓝沁故意冷了脸,想吓一吓这两个丫头。
果然,这两个丫头立即就缩了缩脖子,终于还是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
“接下来,我问话,你们只要如实回答就好。”白墨冉看着眼前的两个丫头,虽然心中有恼,但因为刚才的事情还是微微放软了语气而不自知,“但是有一点你们必须要坐到,就是以后在我面前,绝对不许轻易下跪,否则,你们便另寻明主吧!”
“奴婢不敢!”
两个丫头本是惊弓之鸟,但是有了刚刚那一出,加上白墨冉这一番话,心中的恐惧一下子消除了不少,看着她的眼睛里是满满的真诚。
没用上多少时间,白墨冉就从两人这里将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她们两人的确都是儡人,是一对亲生姐妹,本来与父母生活在宫外,但因为两人的容貌出挑,很容易就招惹上了歹人的觊觎,父母自知无力保护她们,便准备点盘缠让她们连夜逃跑,但那歹人岂有那么容易糊弄?半路就拦下了这对姐妹,若不是师父碰巧遇上,怕是这对姐妹早就成了一对游魂!
“那歹人势单力孤,你父母怎么就不找人帮忙?”蓝沁听不下去了,心直口快的说出了自己心头的疑问。
那姐妹两人对视一眼,只喏喏道:“那人会蛊……”
“会蛊又……”蓝沁还欲再说些什么,但话没说完就被白墨冉打断。
“蓝沁,我要出宫一趟。”
“现在?”蓝沁一脸惊愕。
“立刻!”白墨冉说走就走,等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对着那一对同样错愕的姐妹道:“你们也随我一同出宫!”
**
戌时过半,正值夏日,此时的街道上还有不少行人三三两两的走家串户,或是在自家门口摆一盘棋局与人对弈引来许多人的围观。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的自人群穿过,但因其精致华贵的扮相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尤其是当他们看到,这辆车是往平民墟的方向行去时,更是有人三三两两的议论起来。
“我听说那里最近挺乱的,有人打死了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看样子是有人要去寻仇了!”
“那也不一定,现在天色都这么晚了,依我看来,应该是哪位大人看上了人!现在……”
“还是你这小子心思贼啊!”
几人只笑语了一阵便勾肩搭背的走远了,像是云过无痕。
一位老人站在自家门口看到这一幕,沧桑的眼中布满了悲哀,用着手上一把上了年头的拐杖不断的敲打着地面,口中不住的喃喃道:“真是造孽啊!造孽啊……”
然这发生的一切白墨冉都未曾看到,她坐在马车里,看着离家越近却愈发显得紧张的一对姐妹,心下倍感沉重。
“贵人,到了!”随着车夫话落,马车也缓缓地停下。
素云、素兰两人蓦地握紧了自己的双手,俱是如临大敌般的瞪着车幕的方向,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止不住的浑身发抖。
“别怕,有贵人在,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们。”蓝沁在这时表现出了少有的温柔,她一人一只手的将她们牵下马车,白墨冉这才从马车上下来。
一下马车,一股湿臭腐烂的味道就扑鼻而来,白墨冉猝不及防闻到这味道,当场就觉得恶心反胃,扶着马车就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
“阁主!”蓝沁见到她这等反应,当下就松开了两姐妹的手去搀扶白墨冉,眼里尽是担忧。
白墨冉扶着马车歇了一会儿方才感觉好些了,当即对着蓝沁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等转过身来时,却看到这两姐妹已是满脸泪水。
“你们这是怎么了?”
白墨冉话刚刚问出口,就见素云素兰又再次跪了下去。
“是奴婢们不好,奴婢就不该带贵人来这种污秽之地,脏了贵人的眼!贵人还是随奴婢们回去吧!若是贵人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们就是死百次千次也赎不了这罪孽!”
说完,两人已是泣不成声。
白墨冉却在两人的哭诉中目光渐渐冷了下去,待胸口的那股恶心的感觉彻底散去,她抬头看到竖立在自己面前的一道灰色瓦墙,举步就往里走去,再也没有管那对姐妹。而这一路上,白墨冉越往里走,就越发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间炼狱!
同样是在皇城,就那么一道岌岌可危的高墙,竟然就将人划为了两个等级!
墙的那边,是车水马龙醉生梦死;墙的这边,是衣不裹体食不果腹!
沿路她大约走了有两三里地,举目望去,所看到的屋子不过五六个,还都是极为简陋的茅草屋,大多的人都是赤身**的睡在外面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破布上面,见到她走来,俱是眼带戒备的往路的两旁退去,还有少数的人躲在暗地里看着她身上的白色锦衣,眼底尽是觊觎仇恨之色。
白墨冉这一路走得很快,等到素云素兰两人追上她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平民墟的中间地段。
“贵人还请留步,前方再不宜多行!”两个丫头气喘吁吁的挡在了她的面前,说什么也不让她再往前走了。
白墨冉也没有强行将她们两人推开,她看着两个丫头,面色是前所未有的严峻,她知道她们心中恪守的尊卑观念并非朝夕可破,但她就是忍不住的有些气愤,声色俱厉道:
“我给予你们最大的尊重,不让你们向我屈膝下跪,就是想要让你们知道,你们与我,与他人,与任何人都没有差别,而这里,是你们长大的地方,是生你养你的地方,即使再如何不堪入目,即使所有的人都避如蛇蝎,但你们不能!一朝得以逃脱,难道你们就要将自己的过去、自己的父母给丢弃的干干净净吗?”
一番话下来,两个丫头的脸俱都涨的通红,面对着周遭人对她们投来的鄙夷的目光,她们感觉自己就是叛徒,一动都不敢动。
“你也就说的好听,曾经也有像你这样的贵人说的道貌岸然,可一转头还不是把我们这些人忘得干干净净!”
人群中终于有个胆大的人当先开了口,而他的话就像是热锅里煮沸的第一滴水,随之而来的便是连绵不绝的骚动。
“你才见识了多少就说懂得我们的苦痛?真正的人间地狱,你还没有见过呢!”
“像你们这种贵人,就该在你们的地方好好地呆着,以我们这些人的痛苦取乐很有意思吗?”
一道又一道讨伐的声音朝着白墨冉刺去,以她为中心,聚集在她周围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围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圈。
但……即便如此,胆子再大的人也只敢动动口,无一人敢上前靠近她。
就如泾渭分明的阶级,如此鲜明的竖立在他们之间,让他们即使再怨、再怒,都不敢越出那条线半分!
“你们这两个死丫头,明明也是儡人,竟敢背叛我们!去给他们这些人为奴为婢,以求得自己的荣华富贵!”
人群中突然有人喊出这么一句,紧接着,素云就感觉自己被人给推搡了一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事态发展的太快,白墨冉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丫头被一群人团团围住。
很快就有叫喊声自人堆里响起,显然是两个丫头已经挨了打!
“住手!统统都给我住手!”
白墨冉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厉声对着眼前的人群呵斥着。
可惜这群人已经打红了眼,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或者说有人听到了,也全都当做没听到。
“求求你们,不要打了!啊!不要!”
这一声惨叫格外的凄厉,听得白墨冉蓝沁都是心中一惊,她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就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凉水,锥心刺骨的寒冷。
就在这时,有一老妇人不知道从哪儿拎来一把菜刀,刀刃上不知道沾染了什么,是一片猩红的色彩。
她不管不顾的朝着蜂拥的人群跑来,举起手来就是一刀,不知道砍到了哪个倒霉鬼的身上,顿时溅起一片血光!
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响起,终于引起了暴动的人群的注意,他们回头在看到双眼赤红的老妇人,以及她手上已经鲜血淋漓的刀时,心中终是有了几分畏惧,不敢再挡她的道,纷纷倒退了几步,给她让出了一条路来。
而白墨冉也在这时,才看清楚了那两个丫头的情况。
她们的头发早就被人扯乱,脸上满是拳脚打出的淤青,可最令人触目惊心的却并非这些伤,而是在这短短的几息间,两人身上的衣衫已经被人扒的所剩无几,只有最里层的亵衣堪堪的遮挡着两人最私密的部位。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或者说,这里发生的事情大大超乎了她的认知,让她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根本做不出任何的动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
白墨冉不敢想象,若是没有那个老妇人的出现,这要是再晚上那一会儿,就一会儿,她是不是就也成了恶徒?竟是亲手将这两个丫头的清白给断送?
“你打我女儿做什么,你们这些人就是嫉妒,嫉妒我的女儿她们被贵人看上!要是有机会,你们难道不想去?”
老妇人抵达人群中间,死死的护住了抱在一起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姐妹,一双眼睛极为凶残的看着依旧围在旁边的一群人,手上的刀依旧握的死紧,仿佛他们要是敢再上前一步,她立马就一刀砍上去!
听到老妇人的话,人群中明显有人心虚了,刚刚至少有一半的人是被他人煽动才跟着动了手,现在经过这么一出,自然而然的就退散开了。
“娘?”
素云、素兰虽然依旧因为害怕抖得厉害,却还是听清了老妇人的话,她们纷纷抬头,看到老妇人满脸褶皱却依稀熟悉的脸,眼泪噼里啪啦的就开始往下掉。
她们离开平民墟才不过一年,这里就已经变得比以前更可怕了,她们还记得那时候母亲虽然身子骨瘦弱的厉害,但至少精神还是可以的,不似现在,她的头发都已经全部变得花白,再加上脸上一道又一道细密的褶皱,就像是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
“娘,爹呢?爹去哪儿了?”两个姐妹在看到自己的亲人之后,到底是年纪小,很快就从刚刚的恐惧中走了出来,一双眼睛到处找寻着自己熟悉的身影。
“你们爹……你们爹他早就死了!”老妇人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又见她们提起自己的丈夫,一时间身上的暴戾之气消散无疑,浑身的力气在瞬间像是被人抽走,瘫软在了地上不断的呢喃道:“那天你爹他饿了,我就去给他找吃的,我去找吃的,可是我找了一天一夜,就是找不到啊!等我回来的时候,你爹,你爹竟是被那群畜生给分食了!”
白墨冉听到了倒抽冷气的声音,却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还是蓝沁的,她的头又开始有点晕眩,唯有握紧了双手,让指甲刻入自己的掌心,用疼痛来使她保持清醒。
两个丫头听到这话更是哭得不Cheng人样,却是没有白墨冉反应那么大,看样子对于这件事情,她们不是第一次听说过了。
“让开!不想死的都给我让开!”
不远处有马蹄声响起,不过一瞬就已到了人的跟前,丝毫没打算给人反应的时间。
围拢的人群匆忙的往两旁退让而去,只将素云、素兰以及老妇人留在了道路中央,眼看着就要被马车撞上。
白墨冉与蓝沁此时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一人拽着素云、素兰,一人拽着老妇人飞快地避开了马车。
“蓝沁,你带着她们三人去马车内等着,我跟着这辆车去看个究竟!”白墨冉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素云的身上,蓝沁也一样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了素兰。
“阁主,这里太乱了,蓝沁必须跟着您,至于她们……”蓝沁顿了顿,几步靠近白墨冉道:“您不是还有白灵吗?它都闲了那么久了,就让它帮个忙吧!”
白灵自从入了南疆境内之后,就一直没有再显过身形,不过白墨冉也始终能感觉到它的气息,几乎都是离自己不超过三丈的距离,想来只是不愿意让人看见它罢了!
白墨冉看着蓝沁实在担忧的目光,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也好。”
于是心念一动,便与白灵搭上了话,将自己的请求简单的说了一遍。
白灵听了只是高傲的冷哼一声,白墨冉却是知道,它这是应了。
“你们两个先扶你们的娘回马车,我与贵人还有些事,等会儿就回。”蓝沁得到白墨冉认可之后向两个丫头简单的交代着。
“可是……”
“你们放心,回去的一路必然不会有人敢拦着你们。”蓝沁自然知道她们想说什么,可白灵的本事她却是亲眼见过的,比十个百个她都要靠谱多了。
眼见着白墨冉与蓝沁相继离开了,两个丫头半信半疑的开始往回走,一开始看到周围这些刚刚欺负过她们的人还怵的慌,可是走了一会儿之后,她们发现这些人就像是看不到她们一样,便真正的放了心,扶着母亲走的飞快朝着马车的方向奔去。
两人飞跃着一路向里而去,很快就赶上了马车的速度,没过多久,马车在一处地方缓缓地停了下来。
白墨冉两人也跟着从树上一跃而下,待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后,那原本已经压制下的呕吐感又再度叫嚣着涌上喉咙。
饶是已经见惯了生死的蓝沁也已然忍不住,扶着身边的树干就大吐特吐了起来。
她们在这时终于明白了先前有人所说的真正的人间地狱是什么意思。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山凹,白墨冉不知道这个山凹原本有多深,只知道眼前所见之处,白骨皑皑,尸身成堆,尸臭味伴随着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有蚊虫和牛蝇叮咬着尚未腐烂的死肉,更让人骇然欲绝的,是在这样的地方,有上百人在这些尸身中穿梭着,不断地找寻着尚未发臭的尸体作为自己的食物。
人食人肉!
这四个字清晰地在白墨冉的脑中浮现而出。
就在这时,那辆马车终于有了动静,有一个麻袋被人从里面扔了出来,滚落在了千万具尸骨的中间。
那正在尸身中找寻的数百人顿时蜂拥而上,更有人拳打脚踢的开始抢夺这个麻袋。
“快走!若不是为大人找到舒心的娈童,我哪能亲自到这个晦气的地方!”车内传来男人嫌恶的声音,催促着车夫抓紧时间离开。
那麻袋在激烈的抢夺中终于被人打开,只是在打开麻袋的那一刻,抢到的那群人却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喜悦,而是猛地将麻袋扔的老远,惊吓连连道:“是蛊!蛊!”
已经掉头往回走的马车里传来一声嗤笑,不屑的吐出了两个字,“一群贱骨头!”
那麻袋里的人已经被倒了出来,白墨冉运功看去,那赫然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孩子,只是这孩子的身上已无一处完好之处,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鞭痕、烫疤,此时更有数十条蛊虫从他的身体里钻出,不断的吞噬着他的身躯。
白墨冉果断的转过头去闭上眼,不忍再看。
待她再睁开眼时,眼底是一片嗜血的光。
马车回程的路不若来时,走的很慢,似是车中之人在仔细的挑选着合适的对象,而路边的人似是对这辆马车很是熟悉了,尤其是有孩子的父母,俱是纷纷将自家的孩子护在怀里躲在角落,生怕下一刻就遭到厄运。
“停车!”
这两个字就如同恶魔的诅咒一般,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一直坐在马车里的人此时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貌。
那人穿着一身深蓝色锦绣长袍,衣服上花团锦簇,每朵花都由金线勾边,刺得人心锐痛。
这人的个子并不高,也就比寻常女子稍高半头,大约三十多岁的模样,体型臃肿,面色蜡黄,脚步虚浮,一看便知是纵欲过多、好吃喜Yin之人。
下了马车,男人似是已经找定了目标,直直奔着一个方向而去。
众人随着他的方向看去,就见在离他不远处,有一妇人正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孩子,目光恐惧的看着他。
可令人心寒的是,这些人表现出来的情绪不是怜悯、悲愤,而是齐齐松了一口气!
他们在庆幸,庆幸还好被看上的不是自家的孩子!他人的生死在他们看来一点关系都没有!
“大……大人,求求你放过我家的孩子!贱婢愿意做牛做马,只求大人能够放过他,他还小啊大人!”
那妇人自知逃不过,只得抱着孩子屈膝给他跪下,以祈求那么一点点的生机。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给我当牛做马?”那人听了妇人的话嗤之以鼻,伸手就要夺过她怀中的男孩。
谁知道他的手刚刚碰到那孩子的手臂,那男孩就猛地一口咬了上去,愣是将他的手臂活生生的咬下一块肉来!
男人立即“惨叫”一声,怒不可遏的一巴掌就扇上了男孩的脸,更是抬起了另一只手。
众人顿时退的更远了些,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要施蛊了!
妇人更是将自己的孩子抱的更紧了些,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所有人亦是扭过了头不敢再看,
“啊!”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颤了颤。
只是一瞬过后,人们纷纷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惨叫……似乎是……
众人回头,视线一下子就被地上那条被整条砍断的手臂吸引了过去,紧接着,才看向了因为痛苦而蜷缩在地上打滚的男人身上,最后,则落到了那握着还在滴着血的剑,笔直的立于人群中的白衣女子身上。
这女子不是……
刚刚发生的事情许多人都还记忆犹新,只是绝大部分人都对她所说的话置若罔闻,直到现在……
他们看了看被砍去一臂的“大人”,又看了看白墨冉,心中,有什么早就泯灭的东西在一点一点的滋长开来。
“贵人,你太冲动了,这位大人的身份,可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
有人终是不忍心,走上来好心的在白墨冉的耳边轻声提醒道。
而那位所谓的“大人”在此时也渐渐缓过了神,捂着肩膀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看着白墨冉,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们家大人可是二长老的得意门生,今日你敢断我一臂,他日,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么?”
白墨冉目光冷冷的盯着他,唇边漾起一抹浅浅的笑。
“今日,我且断你一臂;明日此时,我要你和你口中所谓的大人,也如同那些被你所处可抛的孩子一样,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言罢,白墨冉抬脚就将他再次踹倒在了地上,直直的从他身上踏了过去。
蓝沁跟在她的身后也举步要走,但一瞬间又似想到什么,笑颜如花道:“对了,你不是很爱下蛊吗?那我便送你一蛊!”
说完,指尖便有蛊虫一闪而过,掉落在了他的衣服上,一下子消失无踪。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男人惊惧的看着那蛊虫转瞬即逝的消融在他的体内,声音里终于有了些惊惧。
“其实也没什么。”蓝沁笑笑,继而道:“但是你若在我们离开之后,还敢继续再对这里的人做些什么的话,我想,你会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生不如死!”
满意的看到男人愤恨的目光,蓝沁这才放心的离开。
随着她们的离去,这里的人们迅速的从男人的身边散开,唯恐再受到他的迫害。
而男人也急于治疗自己的手臂,再加上蓝沁走之前的威胁,到底有了几分忌惮之心,急匆匆的上了马车离开了。
“回宫!”
一回到马车里,白墨冉立即命令车夫快马加鞭的往回赶路。
一路上,白墨冉一句话都没有说,那两个丫头也因为与自己的母亲刚刚重聚,正是高兴的时候,便也没有怎么注意她。
可蓝沁却知道,今晚,注定不会平静了!
马车在行到宫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了,白墨冉掀开车帘,便看到在夜色中茕茕而立的竹慕云。
看样子,他在宫门口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讨厌被人算计,要是放在平常,她必然翻脸就走,绝对不会顺着他的意走下去。
可是现今,她不能!
她走下马车,一瞬间放弃了心头所有的傲骨,只问了一句话:
“师父,你曾说过,我的选择,便将是你的推崇,此话可还算数?”
于是,她看到竹慕云笑了,那笑容是她从未见过的清辉洒拓。
他道:“此生,永不食言!”
子时过半,正值深夜,皇宫内外一片安宁。
这个时辰,正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好梦方始。
“轰隆——”
皇宫的侍卫齐齐顿住了脚步,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去,确定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轰隆!”
又是一声,这下不仅是皇宫里,就连宫外都有人被这一声异常响亮的钟声惊醒,黑夜中有灯火一家一家的开始亮起。
“轰隆!”
待到第三声响起时,整个皇城已经亮如白昼,尤其是那些达官显贵家的府邸,府中的大人俱是急匆匆的从床上挺身而起,慌忙的披上自己的外套一边穿一边吩咐下面的人准备好马车。
不一会儿,官道上就被数十辆马车给占满,排起了长长的队列,里面坐着的人无一不是达官显贵,此时都往皇宫的方向赶去。
皇宫那座悬挂在观星楼的古钟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敲响的,能让钟声敲响的只有三件事。
敲响一声,代表皇宫内走水或者有其他什么无妄之灾发生,引起皇宫内侍卫的注意;
敲响两声,表示有敌来犯,且来者人数众多,需要宫内外所有的禁军侍卫一同支援,但这种情况极少发生,基本上都是南疆内部因为权势引起的纷争;
而钟声敲响三声,意为丧钟,在南疆除了女皇薨逝,只有三位位高权重的长老辞世时方可敲响此钟,举国哀痛。
可南疆的上一任女皇在三年前就已经薨逝,现在能让丧钟再次敲响的,只有三位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