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知道,我会在这样一个明媚的秋日遇见你,相信我,一定会用自己最好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
*********
日子这么恍惚到了十月中,天也渐渐凉了。出发前我又去看了母亲一眼,她仔细交代,唯恐我出什么状况,显得极为不放心。第二天一早天还不亮就醒了,琉青还笑我,“姑娘还和小时候一样,心里有事就睡不下,不会又是一夜没合眼吧?”
“睡了一会儿,但总怕睡过了头,误了车。”我起身穿好衣服,因要外出,所以特意挑了一件黛青色的大衣,这还是去年生日时四舅从省城特意买回来的,因为颜色浅,我又不怎么出门,所以竟然从来没上过身。
琉青见了,连连赞赏,“四老爷的眼光真是好,这衣服颜色水嫩,衬得人水灵灵的。”
提着行李出了门,还不到大门口,先听到白月漪的大嗓门,“凭什么?难不成要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吗?真要欺负到姑奶奶的头上,我理他什么长辈什么哥哥姐姐的,先冲上去撕扯一番再说,大不了这辈子不去省城,我爹自会养我一辈子的,是不是?”
四舅哈哈大笑,“没错。”
四舅母被爷俩弄得十分无语,“听你胡说八道,你要是敢胡闹,回来我就禁你的足,这辈子直到嫁人你别想出门一步。”
“啊?”白月漪一惊,“那我的好朋友们怎么办?我还约了李笑芬一起逛庙会呢。”
“那你就给我稳稳当当的,不许多说一句话,凡事听蓉萱的就对了。”四舅母还不忘叮嘱她。
白月漪极为顽皮,“若真惹火了蓉萱姐,只怕不等我说什么,她就先动起手来了。”
昏暗中,我走向大门,还不忘笑她,“平日里当着我的面只夸着我的好,一个不注意就说起我的坏话来,以后真要对你格外小心些才行呢。”
白月漪连喊冤枉,“这怎么是坏话,我是夸你仗义执言,一身好汉习性呢。怎么,你竟没听出来吗?”
我狠狠点头,“嗯,没听出来。”
白月漪依着我的肩膀笑了起来。四舅在一旁交代了同行的富贵几句,又过来和我说,“时辰差不多了,自家的车子也便算了,到了县里火轮车是不等人的,你们去吧,路上有什么事,交代给富贵就是了。”
我和白月漪点点头,趁着上车的间隙,四舅母又嘱咐了白月漪几句,还递了三百块钱过来,“你们拿着,路上想吃什么只管买,别委屈了自己。”
四舅在一旁撇撇嘴,“两个女孩子家能花什么钱?如今带这些现钞在身上,反而不安全。”
白月漪把钱接过来塞进我的手里,还不忘戳穿四舅,“娘,你别听爹的,昨晚上还偷偷过来给我送了钱呢。”
四舅翻个白眼,看着我们上车坐稳,“省城那边就是大了点,热闹了点,到底不是咱们的家,玩够了就早些回来。”
“嗯。”我冲他们挥了挥手,车子就缓缓启动了。同行的人除了富贵,还有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看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富贵打小就跟着四舅,也算是他的心腹,四舅待他也是极好的,之前富贵的儿子成亲,四舅大大方方的拿出了一笔钱,听人说因此富贵还极是不安。四舅对他办事最是放心,来往省城的大事小事全权交予了他,因此富贵对这一路最是熟悉不过。这次派他来送我们,一来是四舅不放心,二来似乎也安排他去省城办些要紧的事。
那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叫小可,是富贵的徒弟,年纪虽轻,但办事也算稳重。富贵如今年纪也大了,身子骨大不如从前,因此走到哪里,都带着小可。车厢有限,富贵同我和白月漪一辆车,小可与琉青和伺候白月漪的丫头景画在后面的车子里。
白月漪片刻也安静不下来,摇下车窗探着脖子向外看,天还没亮全,四周灰突突的根本看不出什么风景,白月漪却看得津津有味。前排的富贵忍不住劝她,“小姐,早秋风凉,可别吹坏了身子,回头火轮车还要坐一天,身子不舒服要遭罪的。”
“没事。”白月漪大咧咧地摆了摆手,“我身子骨硬着呢,可别拿我当四哥看。”又忽然问,“富贵叔,咱们还有多久进县城?”
“怕要一个时辰吧。”富贵冲她一笑,见她脖子都伸到了车窗外面去,急忙说,“小姐若真喜欢看风景,只在车厢里向外瞧瞧就是了,可别把脖子伸到外面去。前几年和四老爷外出办事,就听说有这样把脖子伸到车窗外的,结果迎面开来一辆车擦了过去,直接连头带脖子的撞飞了。”
白月漪吓了一跳,急忙把脖子伸了回来,双手飞快地把车窗摇上了。她少女心性,最不服输,唯恐别人笑话她胆小似的急忙说道,“富贵叔最喜欢骗人,我才不信你。我不是胆小害怕,是担心蓉萱姐姐着凉,她身子骨可不如我硬实,临行前姑姑还特意嘱咐我要多多照顾她呢。”
我好笑的望着她,“是,多谢九小姐为我考虑。”
白月漪脸色一红,微笑着垂下了头。
许是起的早,车子开了一会儿白月漪就依着我的肩膀睡下了,眼见着天也越来越亮,我看着车窗外面的景色从眼前飞速晃过,富贵还小声问我,“姑娘这是第一次出门吗?”
我摇摇头,“之前去过省城几次,每次只住了一两天。”我知道他素来稳重,从不多事,也不瞒他,“原本说是要住一段日子的,可我和那边的人脾气对不上,吵红了脸,又不想等着人撵,索性自己告辞了。”
富贵嘿嘿一笑,大概于我的英雄过往也有些了解,“姑娘的脾气大伙是知道的,就连咱们老太爷都说,这些孙子辈的孩子里,只有你的性格最是像他,沾火就着,半点委屈也不肯受。”
我有些尴尬,开车的司机却和富贵说道,“你别信口开河,蓉萱姑娘好性儿是出了名的,若不是受了什么气,断不能和别人红脸。”
我悠悠一笑,“当时年纪也小,受了几句刺激,就忍不下了,抡拳头举胳膊,就差动手。若不是一园子的下人阻碍,真要打得不成样子。”
富贵摇头苦笑,“每次去城里办事到新宅子那边问安,总听人背后指指点点,说是留在老家这边看祖坟的人大体都随了四老爷的性子,一个个野人似的不受拘束,到底不如城里的人稳重踏实。”
我知道他替四舅惋惜,笑着说道,“城里有城里的活法,咱们有咱们的活法,谁也别羡慕谁,白家如今发展大了,也多亏了祖宗积德庇佑,焉能不说是四舅的功劳?”
富贵嘿嘿一笑,没有接话。
*********
沿途也路过一些小村小镇,常有三三两两的人在道边拦车,我有些好奇,忍不住问,“这都是些什么人?从前去县上,好像没这么多人拦车。”
富贵坦然回答道,“世道不好,庄稼一年不如一年,许多村里人为了活命都跑到省城里给人做下人出些苦力,总比靠天吃饭饿死强。”
开车的司机也连连点头,“如今世道越发不好,人命低贱,不如草芥,想死容易,想活却难如登天。”
“上次去新宅那边,听说正在选用下人。我听角门的小厮偷偷跟我说,如今要进白家的大门做工,若不给管事的送十块钱,那是想都不要想。有些人知道白家家大业大,宁是卖房子卖地也要硬凑出十块钱来。”富贵叹了口气,“十块钱在城里不过是几块糕点的价格,放到穷人家节俭些用,够四口人活半年的。”
恰巧白月漪缓缓醒了,睡眼惺忪的四下看看,有些好奇地问道,“糕点?什么糕点?”
一车人顿时笑了起来,富贵问她,“九小姐是不是饿了?若是饿了,到下个小镇我把车子停下来给你买点吃的。”
白月漪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肚子,“倒不是特别饿。”她飞快看了我一眼,“蓉萱姐饿了没有?”
我淡定地摇了摇头,“没有,我饱得狠。”白月漪气鼓鼓地别过了脸。
*********
车子很快到了一个小镇,也不知道名字。富贵和司机吩咐了几句,转头对我说,“姑娘和九小姐就留在车里吧,我去去就回。”
还不等我说话,白月漪连连摇头,“坐了这么久的车子,我腿麻得厉害,你要去哪买东西,我要和你一起去。”
我拉住她,“别胡闹,哪户人家的大小姐像你一样,这么喜欢抛头露面,富贵叔脚步快,赶着就回来了。咱们还要坐火轮车的,要是因为你误了车子,那该怎么办?”
白月漪还不放弃,“富贵叔哪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味的糕点,我非要跟去不可。”说着,自顾着打开车门跳下了车,我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开开心心地跑过了一条街,在街对面冲我骄傲地挥了挥手。富贵叔也很是无奈,“那姑娘在车里等着,我快去快回。”打开车门下车,又忽然想起什么,弯腰问我,“姑娘要吃什么?”
“我没什么胃口。”
富贵叔点了点头,飞快地跑过马路,领着白月漪走了。
不一会儿小可和琉青的车子跟了上来,小可以为出了什么事,跑过来探着脑袋问,“怎么了?出什么状况了吗?”
我连忙摇头,“没有,九小姐说她饿了,富贵叔带她去买东西了。”
小可这才放心,“那我回车里去了,姑娘有什么吩咐没有?”
“没有。”我问他,“琉青她们怎么样?”
小可突然笑了笑,“没怎样,都挺好。只不过坐不习惯车子,已经吐了一路。琉青还说……四个轮子地上跑的东西,到底不如四个蹄子稳重。”说完就飞快跑回了后面的车子。
车子还是早些年购置的,白家搬走的时候只留了一辆半新不旧的,后来外公领着人回来祭拜的时候又留了一辆,车子都不太新,好在四舅也不怎么喜欢,若不是去太远的地方,还是喜欢坐马车。
没多久白月漪鼓着腮帮子和富贵走了回来,我见她皱着眉头,似乎生着闷气的模样,忍不住问她,“怎么了?高高兴兴走的,怎么气鼓鼓的回来了?”
白月漪一摔车门,低着头不回答。
富贵把包着糕点的纸袋子递了过来,笑看了白月漪一眼。他跟随四舅多年,四舅的几个孩子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白月漪大大咧咧,虽是女子,但却天生的男孩性,性格上最像四舅,因此富贵也最宠爱她,但凡是她的要求,总是想尽办法满足。他见白月漪还在生气,冲我挤了挤眼,笑着说道,“咱们九小姐遇到对手了。”
“怎么?”
“刚才在糕点店,九小姐吵着要吃核桃酥,偏生这地方小,一天也卖不出去多少糕点,核桃酥备得也少,剩下的半斤已经给人定下了。九小姐不干,说要出高价买来,结果对方也不是省油的,和九小姐说……嘿嘿……”说到这里,捂着嘴偷笑起来。
白月漪又是娇羞又是气愤地叫道,“富贵叔!”
“不说了,不说了。”富贵摆摆手,对司机点点头,“开车吧,时间也不多了。”
司机起着了车,又飞快开了起来。我见白月漪抱着手臂不说话,就逗弄她,“平日里牙尖嘴利,几个人也不是你的对手,怎么竟然还和人吵输了?真是丢脸。”
白月漪呸了一声,“他会是我的对手?不过仗着自己是男人,生生占我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