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韩修嘲讽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郁结难解的惆怅和黯然,毫无疑问,明萱毫不掩饰的防备和鄙夷,刺痛到了他。
短暂沉默之后,他抬起如同风霜一般刚毅的脸庞,眼神幽深像是不可见底的潭水,自嘲地说道,“这世间我唯一遗憾痛悔的事便是你,实不相瞒,听到裴大公子中毒的消息,我心中别提有多畅快呢。这样的我,又怎会什么好处都不沾,白白地将毒草赠予你呢?”
这段话分明强硬得很,明萱心中却涌起怪异感受,她暗自揣测或许韩修本来倒是一番好意,自己的态度伤到他了,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但此时此地,她却除了继续下去外,别无他法。
若不得不求他,那么她也想做得更干脆一点,彼此清算,也总好过拖泥带水。
明萱心中下了决定,昂起头直视韩修,“那么,你的条件是什么?”
韩修眼神微沉,语气里带了几丝决绝,“听说裴大奶奶写得一手端谨的正隶,我不日恐将远行,前路不知凶吉,倘若裴大奶奶能够慈悲心怀,留在这小院里替我抄写百部心经,祷我吉运,我必令人将瑶枝碧桑双手奉上。百部心经,不过几日光景,便能得到救治尊夫的解药,裴大奶奶以为如何?”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裴大奶奶切莫多心,我朝务繁忙,是不会久留于此的。方才那位老嬷嬷名唤丹婆婆,是此处管事,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可跟她提。她虽是年迈孤老,但外面街头巷口的那些人可不都是摆着好看的。”
他唤她裴大奶奶。
他让她在这里抄写心经百部……
明萱又惊又疑,可她随即想到以韩修之能。若真想对自己做些什么,自己哪里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他是威武强壮的将军,而自己不过一介弱质女流,倘若他要用强,又岂是自己可以反抗的?
可他没有。
她这样一想,反倒冷静下来,当务之急。能得到瑶枝碧桑为上,其余的都可暂靠一边,不过是心经百部而已,她又不是没有抄过的,竭尽心力。不眠不休,最多两日光景,总能写完的,只不过是要让裴静宸和长庚他们担心了。
但在眼下,只要能换来一线机会,明萱不惧的,她对她的丈夫很有信心,也坚信自己可以解释清楚。
她思虑再三,终是沉沉点头。“韩大人可要说话算话!”
韩修并不说话,引着明萱进了西厢的书房。
屋子并不宽阔,窄小的一间,布置地却十分别致。
紫檀香木的书架上规规整整摆着书册,用雕成山字形的羊脂玉压着,纸张半新不旧。看起来倒并不像只是摆设,临床摆着一张黄花梨木的雕花大案,笔墨纸砚皆是现成的,紧挨着书案的则是一个高可及腰的大抱瓶,青花瓷烧就的山水朦胧,瓶中稀稀疏疏插着几幅卷轴。
明萱脸上越见惊讶,这屋中摆设竟依稀有几分漱玉阁书房的影子,连墙上挂着的水墨都是同一款的……
她强自按下心中犹疑,在书案前正襟危坐,前三四年间,她几乎每日都要抄写佛经,心经早就记得滚瓜烂熟,略一思量,铺纸研墨,下笔挥毫,竟当真旁若无人地抄写起来。
韩修也不扰她,倚在墙边默默看她,瞧她眉目间越发沉静,渐渐变得古井无波,心中蔓延着无边苦涩,这种如有大石压胸的憋闷柑已经堵在他心上多时,每回见她则更加剧一分,而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已经千疮百孔,再也不能承受毫羽之重。
她沉静的样子很美,却离他越来越远了。
哪怕想好了最后放肆一次就放手,但到底还是不甘心的。
韩修嗫嚅嘴唇,忍不住沉声发问,“你失踪一事,裴静宸定然会派人来寻,以他能耐,终是会查到你今日此时是与我在一起的,此处是我名下产业,你若当真在这里留宿两日,你就不怕他会因此对你生疑?”
他停了一瞬,又补充了一句,“女子名节,事关重大,若是他因疑生嫌,你又该如何?”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有瓜田李下之嫌。
韩修和明萱又曾经是这样爱恨交杂的关系,很多事情真的说不清楚。哪怕此刻她是为了要救治丈夫的腿才行此下策,可世人不会因此说她忠义,只会鄙弃她不谨守自己的名节,寻常男子,纵然认下了这份夫妻情义,到底也在心里种下了一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