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当空,秋虫低鸣。
岁栖白抱着昏迷过去的荀玉卿下了马车,他的心比风还要冷,比雪还要冰,脸上的表情自然也有着说不出的寂寞。他本就不是个爱笑的人,这会儿更是笑不出来,也许以后他永永远远都不会再笑一次。
荀玉卿的毒发作的越来越频繁,岁栖白几乎不知怎么办是好,他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想到葛元石的条件,忍不住想到若是时光回溯他会怎么选择,可无论他想多少遍,脑中最后浮现的却都是荀玉卿苍白的笑脸,想起那个“好”字。
他从不会叫这个人失望,可他偏偏对自己做的一切选择,这般的绝望。
疏星淡月,苏伯站在门口静静的迎接着小主人,他看着岁栖白怀中的人,忍不住大声道:“药已经一点作用都不起了吗?”他虽然并不喜欢荀玉卿,却是个厚道的好人,自然是不忍心看任何人死的。
“爹还没有回来吗?”岁栖白冷冷道,他好像比往日要变得更为冷酷,更为威严,也更为无情。
荀玉卿生命的消逝,也许也正在带着岁栖白的心走向死亡,一个人的心若是死去,感情若是消亡,还有一身顶厉害的武功,这世上便再没有任何事能撼动他,伤害他。
“哎,是呢,还没有消息。”苏伯叹了口气,凝视着岁栖白憔悴的神情,缓缓道,“小主人,你该对自己好一些,我想,老爷跟荀公子瞧见了,定然也不会开心的。”
岁栖白淡淡道:“我也很想对自己好一些,但也许我本就该受此报应。”他紧紧抿住了唇,平静的将荀玉卿抱回房中,他怀中的这具身体正在努力的活着。
肉眼可见的虚弱,毫无遮掩的病容,可荀玉卿还在努力活下去,等着下一次醒来。
但是岁栖白又做了什么,他在荀玉卿最可能得到解药的时候,亲手抹灭了这个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人在痛苦中挣扎。
苏伯唉声叹气的关上门,仿佛要将这辈子的气都尽数叹完,他忍不住在心里悄悄的想:你该有什么报应呢,要是你跟老爷这样的好人都会有报应,那天底下的人,岂不是该统统死光——呸呸,净口净口,不能胡说八道。
岁寒山庄没有点灯,众人都已睡下了,只有苏伯提了一盏灯在前头开路,他絮絮叨叨了些闲话家常,岁栖白本不会打断苏伯的,他很少这般无礼的对这位老人家,可这一次他却开了口:“苏伯,我有些累了。”
苏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看他,静静的笑了笑,点头道:“老头子明白。”他虽然明白,却永远也无法感同身受这种痛苦,因为他不够强,也没有像岁栖白这般的爱着一个人,因而这种理解,只是一种同情。
床很软,被褥都是崭新的,桌上放了一瓶花,刚刚择下的新枝,托着秋日红枫,美得格外风情万种。
荀玉卿躺在软枕上,他的睡容不但安详,还很平静,仿佛世间的悲欢离合与他划开了一条长长的沟壑,红尘进不去他的梦,他也不必来此红尘烦忧。
……
一梦忘忧。
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美,美的东西,往往会叫人忘记它的毒性,就好像是带刺的玫瑰一般。这种毒原先发明出来,是为了解决一个大人物的头痛病,那位大人物因为整宿整宿的疼痛而睡不好觉,因此底下的人为了讨他的欢心,发明了“一梦忘忧”。
但是再好的东西下重了剂量,也就变成了毒。
有时候好与坏,也许往往就在一线之间。
这种毒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不会有人比岁寒山更清楚它的来历,因此这件事虽然麻烦,尽管知道自己前去也许会被拖延些时日,他仍要亲自前往弄清楚原因,可他想得也许太过所以然了,所以非但没有将事情弄个清楚明白,还因此耽误了时间。
等到岁寒山回到山庄之中的时候,万籁俱寂,唯有一个房间亮着灯,他轻轻推开门,只见到岁栖白如雕像般的坐在床边,荀玉卿的脸色苍白,丝毫不见血气,还未等他开口,岁栖白忽然开口道:“苏伯,我为什么不能选玉卿呢,为什么我做不到……”
这并不是一句质问,显然也不是一个哭诉,而是极平淡的疑问,正是这样的疑问,却忽然叫岁寒山的心整个揪了起来。
人家总都望子成龙,可岁寒山却总希望岁栖白更傻一些,更蠢一些,最好连武学的天分都不要太高。一个人越优秀,地位越高,当他的心越善良澄净,他就会越来越痛苦。
人人都向往光明,因此越光明的人,反而越受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