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情走过抄手游廊,远远听到垂花门口有女人的哭声。片刻,小厮抬着担架在前小跑,宣衣和王氏在后面捂着嘴哭。
“大人,醒醒。”
“千万别睡着……”
楚情停顿一下,一群人便到了眼前。担架上的楚唯头破血流,满身污垢,右腿弯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裤子破了一个大洞,血流不止。
“这是怎么了?”
王氏没看她,随着小厮往前跑,宣衣神情凄惶,“大人去醉仙楼喝酒,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说完,哭着喊着追上担架。
今天是走不成了。楚情没犹豫,跟在宣衣后面去清林苑。
寝室外室,大夫抬手写下药方,嘱咐楚情:“楚大人醉酒失足,小腿骨折,不伤及性命,最少修养三个月。”
楚情把药方递给宣衣,安排小厮打赏大夫,送大夫出门。
楚筝坐在床前,神情苦楚,楚唯叹息着说:“好孩子,父亲病了,要耽误你的婚事了。”
楚筝的婚事定在九月,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按照楚唯卧病在床的情况,无法招待宾客,只能推后。
“父亲身体要紧,婚期退后一两个月有何要紧?”
楚筝反驳,“但下个月是黄道吉日。”
楚唯受伤,楚情心情很糟,此时忍不住脾气,“你到底是不是爹爹的女儿?在这个时候还想着你的情郎?”
楚筝理亏,动动嘴,垂下眼不说话。
楚唯疲累,弹弹手指,“大丫头先回去绣嫁衣,爹爹心中惦记着你的事,不会让你为难。”
楚筝眨眨眼,告退。
楚情嘟着嘴,赌气坐在楚筝刚才坐的位置。
楚唯挣扎着想起来,楚情帮他在后背垫上软枕,扶着他微微挪动身体,抱怨道:“伤成这样还乱动,不疼死你!”
楚唯喘着粗气,问楚情,“情丫头有没有恨过爹爹?”
楚情怨怼的表情僵在脸上,眼眶迅速红了,周围泛出一层水雾,抿抿嘴,又飞快移开目光。
楚唯叹息,“你这丫头,年龄不大,气性不小。这么长时间,还在怨恨爹爹?回来吧。外面的世界再好,能比自己的家好?”
楚情硬着嗓子说:“爹爹不是把我赶出去了?朝令夕改,你多没面子。”
“爹爹病了,需要你在身边。”楚唯闭了闭眼,“你是个好孩子,回来后就住在梅屋,多给你母亲抄几本经书。宫里有人传话,无须理会。”
楚情眼睛有些发直,“住进梅屋?我先得去云梦楼辞别。那里的……掌柜很照顾女儿。”
大胤唯一受封的国公爷醉酒从醉仙楼二层摔下,短短几天人尽皆知。皇帝派太医院院使并三位院判共诊,一致诊断楚唯小腿骨折,需要卧床静养。
皇帝慨然长叹,“朕手中的良将,居然因为一场醉酒就倒下了,可悲可叹。”
苏沁劝说:“父皇不必悲伤,国公爷养好身体,又是一员大将。只是国公爷养病期间,京都无人管辖,儿臣只怕有心人趁虚而入。”
南方伪政权经历一次清剿,实力大伤,但时不时的骚扰让人不胜其烦。
皇帝沉吟片刻,“张怀恩,研磨。”片刻,一封让附军统领萧炎接任将军职位的手谕写成。
萧炎,保皇党。
苏沁松口气,只要不是苏宜的人,她就不算输。
楚唯受伤,又担着有名无实的职位,一时间上门看望的人多是以前军中同僚,或者走马逗鸟的酒肉朋友,楚情在云梦楼犹豫要不要回府。她心中有怨有气,不想轻易退让妥协。但只要想到躺在床上的父亲,又舍不得。
“将军府门庭若市,王氏大出风头,你把自己困在小小的云梦楼,真的甘心?”
楚情脑中有两个声音展开拉锯战,这句话让她醍醐灌顶。
“王漓,你为什么帮我?”
后庭院中,坐在墙角的秋千聊天,虫鸣啾啾,楚情问身边绿纱裙的姑娘。
王漓耸耸肩,“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小郡主已经不在了,你脾气古怪,除了我,谁还愿意当你朋友?”
楚情有些愣,为身边这人若无其事的笑容。
桃红对她好,因为她是主子。苏宜对她好,因为他们利益相关。而王漓对她好,只是因为曾经她小小的善意。她自己都没想到,当初随意一句话,收获了一份真挚的友情。
王漓说:“我出来时间不能太长,很多话就长话短说了。我在书房偷听到父亲和御史台的大臣议论,国公爷摔伤腿是因祸得福。”
“朝中公主党和太子党竞争激烈,国公爷就是一个香饽饽。世子和姚宛定亲,你则和太子走得很近,今上最忌讳臣子脚踏两只船的做法。但国公爷受伤,今上有足够的理由架空国公府的权力。无论府中的姑娘和哪位勋贵定亲,都不会影响形势。只是……”
“楚情,今上好像对你格外关注。”
楚情眸光一闪。受伤还有这么多好处,若是楚唯失足坠楼是故意的呢?随即反应王漓最后一句话,像只炸毛的小猫,“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漓脸有些红,“我也是装睡偷听父亲和母亲聊天才知道的。今上好像不喜欢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是什么个人癖好?
楚情哭笑不得。
王漓看看天色,“我得走了,有时间再找你玩。你最近风头正盛,来我家容易被人惦记,你想我了,就给我写信。既然是从子衿书院出来的学生,以文会友也是一件雅事。”
楚情把王漓送到门口,两人拉着手依依惜别,太阳吊在墙外柳梢上,金黄的光线照着王漓远走的背影,楚情第一次感觉温柔的情愫涌上心头。
被人惦记着感觉,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