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百御林铁骑的马槊驱赶下,十几头健壮麋鹿被赶到帝国重权贵面前,被数百御林军盾阵围在中间的天子跳下龙辇,走在早已布置妥当的轻型大弩臂张弩处,看着十几只仓惶逃窜,却被步步紧逼到狭窄空地的麋鹿,天子深呼吸一口,在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脱下冠带首冕,挽起龙袍,指甲缝隙中尚有浅淡乌黑墨迹的手掌搭在机括处,开始往回拉弦。
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屏气凝神看着天子的这一弩如何,如若射中麋鹿群中的雄壮头鹿,自然人力使然的上吉,如若是躲藏在两头雌性麋鹿胯后的幼鹿,也不失其为开门红。
因为官阶低,而在人群身后的官员只能看见搭弩台上拉开张弦的天子,却看不见被层层盾墙围住无处可逃的鹿群,又怕有失礼数,不敢踮脚,只好透过人群缝隙定眼去眯。
天子双腿已然打颤,臂张弩比起军中常见的脚踏-弩或是蝎尾弩算得上是最不考究气力的了,可虎筋大弦若是手上没点尽量想要拉开谈何容易?
久居深宫湮没在从九州各地飞来奏折中的天子,只得靠正值壮年的身体底子来苦苦维持。
这事关皇家仪容尊威,他不得不憋足了气力来做这件事情。
金丝缠线的步履在木板上发出吱吱的摩擦声响,天子脸色潮红,挽起衣袖而袒露在外的手臂上青筋爆出,额头上更是冒出细微的汗珠,他一步一退,咬牙将臂张弩拉至半月弧度。
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能在御林盾墙身后第一排的都是帝国身份最为尊贵的那批人,三公九卿,皇亲国戚。此时人人俱是庄重神色。
双手怀揣身前拟作臣态的太尉令狐雄心中摇头不止,也是这般年纪时的先帝广文,只用一只手便能轻而易举的张弦至满月,比起当朝的天子,六艺之中的‘射’,实在强上太多。
文成武德,治国两略。泰天皇帝文治无可挑剔,最大程度上宽限了天下士子的放浪形骸,仍由诽谤朝政,清流论谈。
可这武德一说嘛……
令狐雄猛然惊醒,强行止住了自己这欺君罔上的念想。
天子瞄准了群鹿中唯一临危不乱在四处寻觅空隙的头鹿,只可惜一口气没绷住手上力气一松,不过刚刚开弦的赤红弓弩便歪歪扭扭的飞了出去。
身后因为看不见盾墙内光景的大臣听见了那声弦开之声,就有几个开始喝起彩来。
只是当他们刚刚开口却见身前大人表情匪夷所思的往后瞟时,才浑觉不对,连忙捂住了嘴巴躲在了人群身后,连同牙关都止不住的颤栗起来。
第一箭,空了。
划过头鹿茸角上方,斜插进一颗苍劲老树上,受到惊吓的鹿群更加慌乱起来,在头鹿的带领下几支健硕雄鹿甚至开始去冲撞御林盾墙。
天子斜眼看了一下方才本想着争个头彩呐喊的方向,伸出手,一旁唯恐天子盛怒下迁怒自己的御林将士连忙低过头又递上一根箭矢。
盾墙后的数位老臣瞅见这一幕后,露出惋惜之色,其中不少已经放空权柄却还是身份雍贵的老臣甚至暗自抹泪。触景生情,想起先帝广文那英武雄姿,低声抽啼起来。
天子皱了皱眉,搭上了第二根弩箭,又瞄准头鹿拉弦射去。
比起第一根弩箭飞行轨迹要赏目许多的第二根弩箭又空。
盾墙外已经开始低声窃窃。
天子咬着嘴唇,对在旁侍立的怡亲王展眉一笑,让已经握紧渗汗双拳的怡亲王不要那么紧张,转过头眯着眼睛接过第三根弩箭。
负责递送弩箭的御林军将士腿脚都开始不听使唤,恨不得跪倒在天子面前跪求他一定要射中了。
事不过三。
天子怒喝一声,双臂如大鹏开翅,紧握着虎皮大弦奋力一拉,近乎满月。对着躁动不安的鹿群松开弓弦。
因为鹿群躁动而露出身躯的一头幼鹿不幸中箭,被一弩钉在了盾墙上,刹那间整个猎场齐声纳彩,不过在连同两箭后,即便在情真意切嘶声竭力的叫喊也显得带着几分敷衍。
方庭之嘴角默默勾勒出小半个上翘幅度,没有随波逐流的扯开嗓子喝彩,只是轻轻鼓掌。
春狩头箭猎鹿,由开大汉千年江山的汉高祖刘麟所创。在大汉三十二位皇帝之前的那个峥嵘跌宕岁月里,千百个部落入主中原,群雄逐鹿,皆想要拾起大殷王朝留给这个天下的最后馈赠。
就是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最终被手持赤霄,临空仗剑斩去大殷八百年国祚气运的刘麟所得,由此才有了如今的大汉盛世。
历经千年之后的汉泰天帝刘凯两箭不得头鹿,岂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汉失其鹿,群雄共逐?
想到这,方庭之嘴角的笑意愈浓,掌声愈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