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城里榆杨成林,冬日都打上了一层薄霜轻雪,比梨花还要素上太多,闺房在清香楼顶的花魁美人坐在窗边,倚靠着玉手做衬一言不发只发呆,若是让城中男子看到还不得心疼的上去好好安慰上几句。
城北云府对面的亭安王府,从郡守府内差人送来的西线军报如同往昔一样折送到府中,亭安王身上披着一件千金难求的雪绒貂皮坐在茶案旁,听着雪落枝头的吱吱声响静静看完这份还没在郡守府焐热的军报,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安稳的下落了。
一名步态稳重的青年男子轻盈迈步,王府上下的仆从都习以为常这位身份不输王爷的男子常来府中作客,见到后都低下头微屈膝盖见礼让路,男子径直走到庭院外的茶案旁,自顾自的坐了下来,等到王爷似笑非笑的抬起头看向他时才问道:“怎么样?”
亭安王昂了一声,将连六品郡司马都无权一观的军报从案台上移了过去,顺手举起扑鼻热气的白瓷茶盏给这男子倒上一杯。
男子跳过前面那一个个用血肉凝成的阵亡数据和战功,直接跳到了最后,瞧见了他想看到的寥寥数字后如释重负道:“秦朗还算有点本事,七万凉州郡兵挡下了二十万叛军如火如荼的攻势,王爷何不挖掘此人为己所用?”
亭安王单手扶着案台,面如冠玉的脸上露出一抹能让城中女子皆春心荡漾的露齿微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秦朗是梅忍怀的心腹重将,本王怎能夺人所爱?按照那老头给本王的出谋划策,凉州官场五品以上数百个脑袋,能留下了不足二三,本王之前对这老头的天窗大话尚存疑虑,可从泰天三年至今,不论朝堂之争还是各地的重要情报一一都被他给言中了。一语成谶就算是草民口中的神仙,那这老头还不是天人?”
“那老头可说叛军会坐大到今天的地步?”
中年男子言语中带着肝火之气,他和那叛军霸王,用血海深仇都不足以形容,他杀了霸王当初还是矿奴时上百个捻土为香的兄弟,霸王则将他祖宗数代尸骨从坟冢刨出,戮尸荒野,暴晒城头,一个逼的走投无路起杆造反,一个逼的背井离乡举族迁移,这可是杀死对方都不能化解的死仇。
亭安王撇了他一眼,还是慢吞吞的道:“天尚有不测风云,他要真能料事如神,那本王还在长安禁宫扑蝶逗虫之时他也不会被扫出长安永世不录。”
中年男子养气功夫不俗,察觉到亭安王那看似不经意的一瞥之后瞬间将已经吐到舌头根的话给咽了回去,外人眼中这位王爷温尔卓雅,待人和善,全然没有身为皇室宗亲的跋扈气焰,可已经绑在一条船上的他怎能不知等到这位王爷卸下伪装之后怕是恶鬼撞到都得绕着走。
同道不同心,同心又不同德。
两人陷入短暂沉默。
似乎是为了掩盖这有些干燥的气氛,中年男子率先开口道:“陇右郡已经被叛军攻占大半,连苍城都被围城数十日了,凉州州府的那些班底官吏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现在估计也想着如何脱身,王爷怎么看?”
“该死的一个都逃不掉,命不该绝的怎么也死不了,命数之说是云里雾里的昙花,可寻不可摸,向来被儒家所不屑,可天底下的事情偏偏大多都是如此,叛王一刀落不下去无妨,等到年关一过本王的这一刀谁都逃不掉。”
说到这亭安王神情才严肃了几分,沉声道:“怎么样?”
中年男子点头道:“一切准备妥当,虽说那老头拔去了送往凉州的军需粮草大半,入境的十里残存二三,可这些年借着梅忍怀之手刮来的也不在少数。”
两人相视一笑,只是亭安王笑的爽朗畅快,中年男子的小声就有些尴尬附和之意,像是与虎谋皮不得自在。
谁能想到朝廷从凉州旱灾发生时便下发免去赋税的圣诏压根没有公之于众,而是被凉州刺史梅忍怀私下里给藏了起来,受灾的数郡秋收之时赋税分文不少的要上交朝贡,正是这一举动逼反了大半个凉州百万百姓。而赈灾的几十万石粮草一半压根没过渭水河,过了的另一半则没落到灾民手中。等到兵戈四起灾民遍地之时入凉的军械甲胄一如赈灾粮草,被几方一直不浮出水面的势力饕鬄吞天般瓜分的一干二净。
长安朝廷之中被那些大人私下里戏谑无底洞的凉州,有人贫寒的连口棺木都买不起,有人富到金山银山都数不清。
中年男子迟疑片刻,又问道:“那梅忍怀呢?”
亭安王一皱眉道:“本王还真没想到这位出工出力的刺史大人结局如何,不过既然本王要面世,那他再好不过也只能做个无忧无虑的富家翁了,他梅忍怀本就是个寡情寡义的官瘾子,本王又岂敢用他?”
亭安王细嘘已经不冒热气的香茶,温热入喉浑身舒坦,用茶杯刮了刮茶嘴处的茶末开口道:“明年、这盛世百年的天下又该乱了,那老头说的好;破后而立,雨中春笋总好的过雷鸣电闪中的残枝败柳。至于本王在后世史书上是逆贼还是贤君,就得看这盘万里江山铺开的棋盘走向如何。”
亭安王挑起剑眉,一双笑时能酥人筋骨的眸子盯着中年男子道:“你说我要不姓刘该多好啊!背负着这个姓氏死后连列祖列宗都愧见,大不如意哉!”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藏于两袖之中的双手互拨,像是再打让他金家一本万利的稳赚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