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与马为伍
谢家快用午饭时,谢崇华才回来,见桌上多出一双空碗筷,问道,“子瑜今日外出了?”
齐妙笑道,“听说有人邀他去游山玩水,早早就来说了不必留他碗筷。我忘了吩咐厨房,下人就将碗筷摆上了。”她又道,“他真该找个夫人了,难不成三餐都要一直在这吃。”
她倒不是嫌弃他,只是觉得他自己独住,又不爱雇个下人,也该找个夫人,陪他说说话也好。
谢崇华笑道,“也的确是,生个弟弟妹妹来给玉儿他们作伴也好。”
齐妙想了想,不由笑笑,“许大人要我们顾着,以后生了孩子,竟也要玉儿他们顾着。这许家人呀……”她感慨着,语气却是高兴的。许广对他们而言,早就成了一家人,不分彼此了。
小玉朗声问道,“许叔叔什么时候给我们找个婶婶呀?”
谢崇华笑问,“玉儿也想要个婶婶对不对?”
“当然呀。”以放花灯和收压岁钱为人生乐趣的小玉认真道,“每年许叔叔都不给我们压岁钱,说没成亲的人不用给。那要是娶了婶婶就要给了,最好呀,在今年就找一个吧。”
齐妙不由笑笑,“如今都六月天了,还剩半年,我瞧今年希望也不大。”
几个孩子一听,齐齐摇头。看来今年真要催着许叔叔成亲啦,这样他们才能多多收压岁钱。还有,再也不用看着许叔叔吃像炭一样的菜了。
谢崇华笑了笑,他们倒比许广还要心急。见菜已上桌,提筷夹菜放在妻子碗里,温声,“吃吧。”
齐妙也没有多说,吃了起来。心想,各有各的缘分,旁人急不得的。指不定,今年许广真给他们带回个弟妹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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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日丽,烈日在船篷外显得十分毒辣,许广坐在里面也觉外面热得慌,不过偶有夏风,夹着河面清凉送入里面,倒觉舒畅。
已是正午用饭的时候,肚子有些饿。他真应该去隔壁吃完饭再出来,又或者该早点去好友家中,那样就能赶上吃午饭的时辰了。现在过去,也不知好友会不会将菜肴都吃光。
失策~
船到了下一个渡口,又有三人登船。许广往外看了一眼,两个粗实的大汉和一个妇人将船篷口的风全都挡住了,热煞他也。他挪了挪位置,因风口已挡,怎么挪都没法像刚才那样舒服。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明明是我先将东西放在这的。”
“你东西可以往后挪挪,这儿能坐人,那儿不行,让我媳妇儿在这坐,她晒得不行了。”
“偏不,你媳妇宝贝,我的货还宝贝呢。”
许广又睁眼看去,一个刀疤面的汉子已和一对夫妻模样的人吵了起来。船夫在船尾撑船,劝道,“三位别吵了,别吵了。”
可那三人已经吵得昏天暗地,根本劝不动。
许广听得耳燥,干脆俯身出去,也想劝一劝。谁想刚出去,那刀疤脸便他一推,怒道,“你也想多管闲事,老子让你多管闲事!”
许广脚下不稳,被他用力一推,整个身体便往后倒去。愣神之际,已拍了满脸的水瞬间沉进河里。他急地直拍两手,旱鸭子根本不会泅水。船夫见状,急忙下去将他捞起。许广已经淹了个半死,直翻白眼,吐出好几口水,才缓过神来。
那刀疤脸轻笑一声,“个子这样高,却是个弱不禁风的。”
许广精神不济,根本没办法好好跟他理论。船也快到岸边,那刀疤脸跳上岸,大摇大摆地走了。等许广回过神来,船已离岸。他坐起身,回头往岸边看去,那汉子早就不见了踪影。
船夫满脸歉意,“那人是这附近出了名的恶人,您没事吧?”
许广问道,“既然是恶人,为何不报官抓了他?”
“谁愿意惹这麻烦事,都是想安心过日子的人。而且就算关进里头,也不过一年半载,他出来后,遭殃的还不是我们。”
方才那小两口也不吭声了,船夫瞧他们的穿着就是外地人,也难怪敢拔老虎毛。
等到了下一个渡口,两夫妻下了船,船上只剩船夫和许广。船夫瞧着浑身湿漉漉的许广,想了想说道,“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赴会。”许广苦笑,“不过看来是去不成了,还得走一段山路,这副模样过去,估摸会染风邪。船夫调头回去吧。”
“可公子这模样,回了京师得让人盯看了。”船夫迟疑问道,“公子要是不嫌弃,可以去我家中换身干净衣裳,这日头很快就能将湿衣服晒干了,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事。”
许广本想说不用,他也不在乎别人盯看。转念一想,问道,“……有饭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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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夫家是茅草屋子,外面围筑的土墙也坍塌了一些,不过里面却很整洁,一点也不脏乱。
许广从船夫的房里换了身粗布衣裳出来,把湿衣服用井水泡了一泡,就拧干摊在外面的竹架子上。这会细细打量院子,发现什么东西都很整齐,杂而不乱。又想想船夫屋子里乱作一团的被褥,若有所思。
船夫从厨房出来,在院子里的大水缸里捞了一条鱼又进了厨房。许广探头去瞧,那鱼缸里还养了四五条鱼,大小不同,可见不是一起买来养的。大概是先后在河里捉住,然后陆续在这养着拿来吃的。
正看得入神,忽然一条鱼一跃而起,啪叽地猛拍鱼尾巴,甩了许广一脸的水,扑腾入眼。他退后一步,眼前模糊。待恢复过来,便伸手往水面戳“让你甩我、让你甩我、让你甩我”。
啪叽,啪叽。
水溅半丈,鱼儿乱游。许广这才觉得出了一口气,隐约觉得背后有人盯看。回头看去,就见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怀中抱着竹篓,好奇看来。一张脸清秀红润,曲眉丰颊,轻抿的唇角两边可见浅浅梨涡。
他眨眨眼,立刻收回手,说道,“你是这家人的女儿?”
姑娘点点头,略有警惕。
许广说道,“我掉进了河里,被你爹救起,领我来这换了衣裳。他正在里头做饭。”
姑娘又点了点头,就跑进里面去了。
半晌船夫端了一尾鱼出来,唤许广来坐,“方才那是我女儿,小名莲花。亲娘去得早,家里大小事都是她操办的,比个男的都厉害。”
提起女儿,船夫脸上才见笑颜。许广看在眼里,知道他是疼女儿的。方才从屋子里外来看,也猜到这家主母已经不在了。否则也不会里外都收拾得这么好,惟独船夫房间里有些乱。如果是这家主母还在,那船夫房里也该一样齐整。
船夫见他在吃菜了,问道,“粗茶淡饭的,公子可吃得下?”
自己就做得一手无人可比“好菜”的许广笑道,“好吃。”
船夫这才说道,“这是我女儿做的。”
等快吃完,那莲花姑娘还没出来。许广猜是因自己在的缘故,便很快吃完,免得她在里面饿肚子。用过饭去了院子摸摸衣裳,日头毒辣,晒得半干了。背后微有动静,偏身看去,那姑娘果真出来用饭。
他去外面走了一圈,村子偏僻,家家都有狗,许是他脸生,往哪走都有狗吠,叫得他心跳急快,没走多远就回去了。回到农院,正见那姑娘往水井里扔桶打水。他快步上前,接了那绳子,“我来提水吧,身上没带钱出门,也没法给饭钱。”
莲花瞧了瞧他,没有吭声。等那水提来,倒入大木盆中,她便弯身洗碗。
许广又打了两桶,莲花抬头说道,“可以了。”
“不够再喊我。”许广坐在井边,气氛略微尴尬,只听见她洗碗的声音。
“咚咚。”
敲门声响起,两人一起抬头往外面看去。只见一个孩童提了两条鱼过来,还没跨进门就说道,“莲花姐姐,这鱼是我娘托你明天赶集卖的。”
许广瞧着那两条鲫鱼,实在是鲜活。随后就见一直埋头洗碗的莲花姑娘抬脸,那清秀面庞上慢慢展颜,像是芙蓉花开,瞬间娇艳明媚,梨涡深陷,灵气满满。他微顿,已见她起身将鱼接过,声音清冽,“告诉婶婶,我知道了。”
鱼入鱼缸,人回井边,许广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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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天,蝉鸣不止,在外头走半刻,都觉得脑门晒得能煎蛋了。
许广觉得自己中暑了。
谢崇意给他把脉后,说他没事。许广偏是不信,坚持让谢崇意再把脉三遍,“我肯定是中暑了,否则怎么会从昨天开始就一直胡思乱想,脑袋昏沉。”
谢崇意苦笑,“许大人胡思乱想什么了?”
“我……”许广满脑子都是莲花姑娘,这很不对劲。想得连觉都睡不好,眼都肿了,“就是中暑了。我大老远跑过来找你,你竟然说我没病。”
“……”说他没病还不高兴,谢崇意也真是想不通,“许大人等等,我有个良方。”
许广这才欣然收手,看着他进里面,等他出来。
谢崇意进了里头,见着下人,问道,“夫人呢?”
“夫人还在午歇。”
“夫人刚才让你们放冰窖的东西拿出来了吗?”
“还没有。”
谢崇意欣慰道,“你去拿出来给外头的许大人,我去跟夫人解释。”
许广等了许久,才终于见到个下人出来。怀里还抱了什么东西,他立刻站起身,然后手上就被塞了个圆滚滚的东西,低头一看,嘴角已抽。
——冰西瓜。
头顶的太阳依旧毒辣,许广肚子里却很凉快。他抱着西瓜走在炎炎烈日下,心想回去把整个西瓜吃掉,定能解暑。想到对面那几个小孩,他又将西瓜捂紧,这回不能分给他们了。
自从谢崇意成亲后就搬走了,平时有什么小病小痛的不能直奔对面,许广很是难过。
走着走着便闻耳侧巷子有吆喝声,他动了动耳朵,想起今天是赶集的日子。然后……他步子一顿,转身往那边巷子看去。那儿是赶集卖东西的地方,卖农具的,竹编的,鸡鸭活鱼的,都在今天出来了。
他鬼使神差地往里面走,心想京师这么多这种小巷子,总不会在这碰见莲花姑娘吧。可没想到快走到尽头,竟真看见她了。
一对袖子挽起,露出小半截的胳膊,不同大户人家的姑娘,总是将手捂住。他也在乡下瞧见过耕种的妇人,挽起裤腿,露出脚来的。高门大户的姑娘和要自己做活养家的姑娘是不同。
他还没走到莲花姑娘面前,她已经先看见他。许是觉得他跟这格格不入,还认了一会,这才看清是昨日那人,腼腆一笑,嫣然明媚。
许广觉得自己的暑气更加严重了,否则眼前怎么会开出一朵花来。
“公子来这做什么?”
许广喉咙微干,正色,“买鱼,这两条草鱼我要了。”
莲花问道,“吃得完吗?”
“吃得完,十几口人。”
莲花这才拿了草绳穿过鱼嘴,拿给了他。
许广腾手摸摸口袋袖子,没带钱袋。他顿了顿,“我……我能用西瓜换你的鱼吗?明天我带钱来。”
莲花笑笑,“嗯,不还也没事。我爹昨晚跟我说了,是他船上的客人将公子推下去的,按理说是我们亏欠了您。”
“分明是那汉子太可恶了。”许广将西瓜放她手上,就拎着鱼走了。
提着鱼一直到了谢家,正好谢崇华也放衙回来,在门口瞧见他拿着两条鱼进去,好不诧异,“子瑜,你竟会提菜来了。”
许广哼了一声,“当然。”
赶集日不是每天,而是隔三差五。于是这隔三差五里,许广就去买鱼。每回都提十几人份量的鱼去谢家。
一晃过了两个月,许广又乐呵呵地提了两条去谢家,人还没到谢家大门前,就见斐然嫣然从台阶上跳了起来,大喊“许叔叔又提鱼来啦”,随后迅速跑进里头,指挥下人把门关上。
许广脸一僵,竟然嫌弃他的鱼,哼,他也嫌弃谢家不爱吃好嘛。
谢家不要他的鱼,他只能提回去,可总要找地方放着,他又不会做菜。经过鱼塘,看着里面游来游去的小鱼,又看看自己手上一臂长的草鱼。欣然将鱼放进池子里,刚放入,小鱼便轰然散开。
本想这回可找到让鱼安身的地方了,后天再给它带个同伴回来。谁想一连半月,公务缠身,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去那。
等他从诸多事务中脱身,回到家中得空看了一眼池塘,那条大鱼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道跑哪去了。蹲在池塘边上拿着鱼食投喂,只见小鱼过来,大鱼还是不出现。
想想日子,明天就是赶集日,想到又能见到莲花姑娘,半月的疲惫就烟消云散了。
可没想到,翌日一早去了集市,却不见她。等到中午,还是不见她。倒是旁边妇人忍不住问道,“公子是在等莲花儿吗?”
许广忙说道,“对,大婶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也不晓得,只知道她已经很久没来卖鱼了。”
许广心里有些担忧,卖鱼也是船夫家的生计来源,连吃饭的钱都不赚了,那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急忙往渡口过去,想乘船问问。哪知到了渡口,却连船夫都换人了,不是莲花她爹,是个三十年纪的汉子。
可船还是莲花家的。
那汉子见别人都上了船,他还怵在那,问道,“这位公子是要渡船吗?”
许广这才跨步上去,给了船钱,问道,“我记得之前撑船的是位长辈,怎么如今换人了?”
汉子说道,“腿脚受伤了,动不了,在家躺着呢,我是他邻居。”
“怎么会受伤?”
“听说那天有人在船上打架,他去劝,结果就被人推了下去,刚好到了水浅的地方,磕伤了腿脚。那人也不是第一回推人下水了,是附近有名的恶霸,乘船还从不给钱。”
许广拧眉想了想,该不会是那个推自己下水的刀疤脸吧?他问道,“那恶霸是不是脸上有道疤?”
“可不就是他。”
许广脸色已沉,上回光顾着莲花姑娘去了,都忘了这茬。作恶多端,将他送进大牢去关着反省反省才行。正想着,船又到了下一个渡口,又有人上岸。刚上来就见他推开,大摇大摆进船篷里头休息。许广回头一瞧,竟是那刀疤脸。
那刀疤脸瞧见一个弱书生看着自己,瞪了瞪眼,抬手作势要揍他,“再看老子就把你的眼睛挖了。”
许广背身不再看,双手环胸看着前面河流。
船从浅水处到了深水处,前不见渡口后不见其他船只,许广这才敲敲船篷,弯身对那刀疤脸说道,“刚我看见有张银票挂在船沿上,不知道是不是你的。”
刀疤汉子一听,立刻说道,“那是我的!”说完就俯身出来,走到船沿瞧看。
许广墨眉挑的越发高,见他人已快贴近船边,抬起腿,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哎哟!”
刀疤汉子惊叫一声,人已落入水中,扑腾几下定住身体,朝许广大骂。
许广瞥了他一眼,“既然这么喜欢推人下水,那你就在那好好游吧。”他对船夫说道,“开船吧。”
“这……”船夫不敢和刀疤脸直视,更不敢就这么走。
许广说道,“等会上岸就会有人来抓他进大牢了。”他冷盯那还在水中扑腾,想上船的人,见他水性不错,就完全没有要拉他上来的意思,“你横行霸道,欺凌乡里,关你一年倒是够了。可如果你出来后还不改,你可以试试十年大牢的滋味。”
刀疤脸这回不敢骂了,却还带着一丝侥幸大叫,“你以为你是谁!”
许广轻笑,“可以让你坐一辈子大牢,或者发配边疆的人。”
他笑得实在是太薄情冷漠,看得满船人都觉这人说的可靠,连刀疤脸也不再吱声。船夫狠了狠心,撑船离开这。
到了莲花姑娘家住的渡口处,他下来往那边走。敲了门,里面是船夫的应答声。等听见开门声,他才回过神来。
等等,他跑这来做什么。
他要找什么借口?
我来买鱼?我来看看您老?我来……
不对,他怎么鬼使神差就跑这来了!许广额上微冒细汗,心虚,实在是心虚!
门已打开,开门的是船夫,还拄着拐杖。见了许广认了认,诧异,“公子怎么来了?”
许广说道,“听说那恶霸欺负人,我就报官让人把他抓了。顺道来看看您老。”
船夫受宠若惊,又有后怕,“那人可不是好惹的啊,公子何必这么做。”
“没事的,老丈不要担心。”许广轻咳一声,才道,“我还想买鱼来着,莲花姑娘近日还有去捕鱼吗?”
船夫说道,“我女儿这几日都在家照顾我,刚上山去采药给我敷脚了。”他请许广进里面,说道,“家里穷,没钱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