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了张荫桓,李经述心情芜杂,陷入了沉思,由*走向民主,通过君主立宪进行过渡,逐步还权于民,给民众学习和适应民主政治的时间,成功的例子很多。英国也好,德国也罢,都靠君主立宪走上了强国的道路,为什么拥有皇帝历史最长的中国反而成不了君主立宪制的国家呢?
李经述知道,晚清的整个官僚系统几乎都烂了,除非彻底更换新鲜血液,立宪是不可能成功的。现在大多数官员只关心自己的乌纱,根本不关心国家民族的未来,他们没有理想,只讲权术,没有道德,只讲势利。他们不会为国家民族考虑,只要得宠,能保住自己的位子即可,民生疾苦更不是他们所关心的。这时候的中国人,大多甚至没有国家的概念,只有帝王的概念,只要忠于帝王就可以了。中国的老百姓并不比日本的老百姓更愚昧,老百姓关心的是自己和家人的死活,多数老百姓对政体和国家的运作是不清楚,谁当皇帝,谁来组阁,都无所谓。光绪皇帝不要说没有实权,即便有了实权,维新变法也不一定成功。现在,慈禧要废黜光绪皇帝,推翻满清的机会,便要瓜熟蒂落了!
想到这,李经述便命人备了马车,赶去天津的直隶总督府去见李鸿章。此前,李鸿章有密电,召集淮军和北洋舰队的主要将领,商议慈禧太后要废黜光绪皇帝的事。
刚到了总督府大门口,他刚下马车,就遇到了老熟人盛宣怀。盛宣怀的旁边,还有一位年轻人,不到三十的年纪。李经述看他很面熟,又很面生。他个头不高,黄里带白的脸,瘦得叫人担心,隶体“一”字的胡须,头上还有辫子,穿一身牙黄羽纱的长衫,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
盛宣怀此时已调任直隶津海关道兼直隶津海关监督。在1893年,慈禧皇太后嘉赏时任太常寺正卿盛宣怀所进药丸效用甚好,特赏钓鱼台小岛(今天的钓鱼岛)、黄尾屿、赤屿(今赤尾屿)为盛家的产业。李经述上前跟盛宣怀打招呼,道:“盛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你那钓鱼岛可要看好了,以后传给盛家子孙开发钓鱼之用也是甚好!”
盛宣怀一拱手,笑道:“李公子见笑了,你要是喜欢,钓鱼岛我就送给你罢。前些日子你大婚,我这媒人还没送上厚礼呢。”
李经述点点头,道:“我不爱收礼,这份厚礼确实很喜欢呀。改日再细谈。”
这时,听说了李经述的身份,盛宣怀身边的年轻人上来行礼,道:“在下广东香山孙文,久仰李公子和令尊大名,特来拜见。”
说完,孙文将一份《上李鸿章书》(又称《上李傅相书》)递给李经述,李经述接过来一看,一目十行,大致看了几眼:“窃文籍隶粤东,世居香邑,曾于香港考授英国医士。幼尝游学外洋,于泰西之语言文学,政治礼俗,与夫天算地舆之学,格物化学之理,皆略有所窥,而尤留心于其富国强兵之道,化民成俗之规……比见国家奋筹富强之术,月异日新,不遗余力,乎将与欧洲并驾矣。快舰、飞车、电邮、火械,昔日西人之所恃以凌我者,我今亦已有之,其他新法亦接踵举行……草野小民,生逢盛世,惟有逖听欢呼、闻风鼓舞而已,夫复何所指陈……窃尝深维欧洲富强之本,不尽在于船坚炮利、垒固兵强,而在于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流;此四事者,富强之大经,治国之大本也。我国家欲恢扩宏图,勤求远略,仿行西法以筹自强,而不急于此四者,徒惟坚船利炮之是务,是舍本而图末也……泰西国家深明致富之大源,在于无遗地利,无失农时,故特设专官经略其事,凡有利于农田者无不兴,有害于农田者无不除。如如印度之恒河,美国之密士,其昔泛滥之患亦不亚于黄河,而卒能平治之者,人事未始不可以补天工也。有国家者,可不急设农官以劝其民哉!农官既兴,农学既兴,则非有巧机无以节其劳,非有灵器无以速其事,此农器宜讲求也……”
“什么?孙文?这位就是晚清民国大名鼎鼎的孙文?”李经述心里一惊,这历史教科书上的国父孙文竟然来拜见李鸿章?还在《上李鸿章书》中大讲农事,这个自己都没什么印象。不过,李经述随即冷静下来,1894年孙文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改良派,所以他在上书中自称“草野小民,生逢盛世”,历史上确实有这么回事。
在历史上,孙文一直想学而优则仕,但他学的是医科,不太会写八股文,而这是士子参加科举考试必备的技巧。所以唯一的希望是得到高官的赏识,比如李鸿章的赏识。
1894年,孙文孤注一掷,关闭了自己的诊所和药房,又通过关系找到上海名流郑观应等人,希望能够在李鸿章的幕府中谋得一个职务。为了得到李鸿章的赏识,孙文写了一篇长达六千多字的《上李鸿章书》,这篇文章是文言文写的,洋洋洒洒六千字,可见孙文对此次求见李鸿章用心良苦。
孙文信心满满前往天津,和他同行的还有好朋友陆皓东。到了天津,他们手持沪港两地一些重量级政治文化名人写的介绍信拜见李鸿章的亲信幕僚罗丰禄、徐秋畦等人,述说了自己的想法和要求。罗丰禄、徐秋畦收下了当时一些政治文化名流的信及孙文的上书,答应尽量帮忙满足孙文。
孙文的上书,很快交到李鸿章的手里,李鸿章看到孙文的上书中说:“窃以我国家自欲行西法以来,惟农政一事未闻仿效,派往外洋肄业学生亦未闻有入农政学堂者,而所聘西儒亦未见有一农学之师,此亦筹富强之一憾事也。”也就是说,他本人有兴趣要到外洋学习考察农业,为国家填补这项空白。要出国游学考察农学,需要总理衙门发给护照;李鸿章跟总理衙门,那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就在这封上书中提出的要求作了批示和安排,责成罗丰禄代领农桑会出国筹款护照一本交给孙文。
至于孙文在这份上书中建议兴办学校,培养人才,开矿山,修铁路等,李鸿章办了三十年洋务,一直就在这么做,还有“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流”的观点,这对李鸿章来说也并不新鲜。张树声早在十年前的遗折中就向李鸿章讲述西方走上强盛的根本原因在于人尽其才、地尽其利、物尽其用、货畅其流,李鸿章甚至知道什么是民主,知道什么是议院,知道立宪,对孙文的上书并没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所以至于孙文想接见面谈的事情,李鸿章当时实在太忙,推说不见算了。
中国圣贤一直告诫当权者要礼贤下士,对那些地位比较低的读书人要格外尊重,绝不能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因为这些读书人还处在比较低的层面,没有功名没有地位,但是他们的内心却异常丰富异常脆弱,经不起任何蔑视轻视忽视或白眼。孙文虽然不是读书人,但也是心高气傲的,当时他求见康有为,康有为不见,他就不见了。不过李鸿章,孙文还是想再试一试,因为这一次他几乎动用了全部的关系,对入李鸿章的幕僚志在必得,不甘心就出国考查考查农业,但罗丰禄说自己已经尽力了,建议孙文去找一下盛宣怀,说李鸿章很器重盛宣怀,有他帮忙,一定能见到李鸿章。
孙文便去找曾任香山海防同知的魏恒帮忙,写信给盛宣怀的弟弟盛宙怀推荐孙文;盛宙怀再写一信给其兄为之先容;同时,孙文还找到在上海的同乡郑观应,再写一信给盛宣怀,郑观应在信中大力加以推荐:“敝邑有孙逸仙者,少年英俊,曩在香港考取英国医士,留心西学。有志农桑生植之要术,欲游历法国讲求养蚕之法,及游西北省履勘荒旷之区,招人开垦,免致华工受困于外洋。其志不可谓不高:其说亦颇切近,而非若狂土之大言欺世者比。”
盛宣怀读了孙文写的六千多字的《上李鸿章书》,觉得这年轻人很用心,刚好李鸿章召见,就带他去会晤李鸿章。李经述听盛宣怀讲了孙文的故事,对盛宣怀说:“既然如此,你好好跟家父说说。”
盛宣怀说:“我已经禀告中堂大人,他说先商议大事。”
李经述点点头,道:“那我们先进去吧,家父说事出紧急。”
孙文不知道李经述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见他对自己的上书很快就看完了,还催促盛宣怀进府,对李经述没有礼贤他感到心里不痛快。但此时,孙文一介盛世草民,也只能在总督府门外等候李鸿章召见。
盛宣怀让孙文在府外等候,自己和李经述走进总督府。他们进到客厅,总督府的太师椅上,已坐满了淮系集团的骨干成员,台湾巡抚刘铭传、浙江巡抚刘树棠、总理衙门大臣伍廷芳、都察院左都御史张佩纶等人都到了。
李鸿章坐在炕上,闭目养神,见李经述到了,有意让他接班了,再一次让他“升炕”,坐在自己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