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金风一起,空中已渐渐生出凉意。日里天高云淡,初秋的气息扑面而来,却是三分清潇、七分澄爽。公主府虽然红衰翠减,然而几场绵雨过后,桂花仿佛提前被催开,府里四处浮动着花香。说起这桂花之香,倒是一直令映弦感怀。既不似玫瑰的馥郁那样具有倾略性,也不同于兰花甘绝于俗的清幽,有的是一股浓淡正宜的奇香,悠长而恬远,无怪辛弃疾说其“无顿许多香处,只消三两枝儿。”
除了桂树之外,云隐苑的部分栾树也还开着小黄花,顽强地在碧叶中簇金播芬。有的却已结上了淡淡的黄绿色的果实,远望就像是一串串小灯笼挂在树冠。映弦知道,再过一段时间,灯笼果便会转为艳丽可爱的粉红色。山坡上还有一种花,映弦却不认识,只见粗茎绿叶中顶着白的、紫的花朵,形似喇叭,一朵朵异美非常。问起馨亭,她却笑道:“用心练好你的沾衣剑法便是了。记这么多东西,脑子用得过来吗?”
要说这半个多月,映弦还真是一鼓作气,继续将精力贯注在沾衣剑法的后四式上。较之前四式的轻灵华丽,后四式更趋于奇诡。第五式“落梅风送”似点似劈,忽提忽带,长剑随身后仰,顺势而回。攻防急速转换,剑式灵动飘忽,步法如风,尘土不沾。第六式“三更冷翠”以架、挂、压剑等防御动作的联合为主,趁敌人不备而以崩剑挑敌手腕,以身辅剑,运柔为刚。第七式“侵云采去”则是配合飘逸步法,在云剑中联以刺剑、洗剑,出其不意地撩击。第八式“惊鱼溅水”腕花和绞剑交错,剑光扬溢,闪展吞吐,切的是“雏鸟啼花催酿酒,惊鱼溅水误沾衣。”
映弦将后四式练得熟了,在纪凌荒面前演练完毕。停了剑,见他若有所思,便问道:“怎么,是我使得不对?”
“不是不对,而是……还不够到位。不过你也别着急。日后慢慢体悟便是。”
映弦无奈地道:“好吧。那第九式呢?”
纪凌荒一声微叹:“第九式倒很简单。”抽过映弦的柔丝剑,握住剑柄朝前直走,走了数十步,映弦正要问你去哪里,却见他突然将剑向身后一甩,一道银蛇驰过,“?”的一声正中一棵柳树的树干,剑柄兀自颤动不已。
“上马雪。”他返回后说出式名,“在别人以为你放弃或离开之际,向后突施此式,远距离亦可取人性命,便如马上放箭一般。至于用剑的力道、角度,却要凭你在下面揣摩练习了。”
卷帘山对酒,上马雪沾衣。却向嫖姚幕,翩翩去若飞。岑参诗章。映弦心说。开口又道:“这一式也太阴损了吧。我可不想用。”
“确实阴戾。我也希望你不会碰到非用此招不可的情况。不过……”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审时度势,当用则用。”竟是满脸的认真。
“宝剑出鞘,未必就是为杀人和竞胜,却也是为了救人护生。不到此际,又何必出鞘?”
半个多月前,映弦从纪凌荒处听得此语。而如今……清风拂面,她抬头看着他,距离很近,却似乎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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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纪凌荒教完这套“沾衣剑法”之后,便不再来云隐苑授剑。映弦怅然若失,练剑劲头消退了不少,空虚感又慢慢涌了上来。白日里便找了几本府里的古书来读。又想起一个多月前司徒嫣说要查栖秀山闹鬼案,不知后情如何,不禁动了前去皇宫探问的念头。然而很快脑海里又响起另一个声音:罢了。即便知道,也无非是朝廷里那些腌臜事,说到底与我有何干系?就让爱折腾的人折腾去吧。
目光在屋里乱飘,飘过桌上停放的七弦琴时,心一动:倒是好久没有学琴了。干脆再找师傅学一首曲子得了。挨到下午,便抱琴走向楚沙白所在中堂。那楚沙白还是跟平常一样,每隔三四日便来公主府弹琴,雷都打不动。两个琴童引鹤、摇宇也如影随形。三人皆不问外事,似乎一个个都是化外之人、红尘散仙。映弦此次与楚沙白相见,他却不再躲在屏风后,而是落落大方地挥手奏响一壑松风。只是脸上伤痕一如从前可怖,令映弦不敢直视。
这日下来,映弦学得一首《北雁曲》。此曲与蔡文姬《胡笳十八拍》意境相似,拟度的是一个漂泊在外的女子的心境。风格悲郁,充塞一股浩然之怨。映弦操练数遍之后记熟了音韵旋律。又练了数遍,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一个身影孤楚、眼神幽愤的女子。继续弹奏,女子轮廓却骤然消失,反倒是自己化为了此女真身。联想到失忆后所发生的一切,一腔愁闷无处可发,指间琴音怆然无尽。
奏完《北雁曲》,只觉全身虚脱,忽然悟到:怪不得纪公子觉得我的“沾衣剑法”不到位。我虽然已练熟了招式,却并不曾真正用心融入,也不知这‘杨柳暮雨’、‘落梅风送’什么的究竟是要表达何种情志。目前不过是单纯运剑拟态罢了。看来还得慢慢领悟才行。
她想到此节,心情忽又畅快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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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又有一事令映弦的心情更轻松畅快——司徒曦的造访。
那日午膳后过了约一个时辰,司徒曦只身一人忽然现身公主府。与司徒素等人絮谈完毕后,便拉着映弦去云隐苑聊天,又专门提出要看映弦舞剑。映弦提着柔丝剑与司徒曦并肩走到云隐苑,选了吟碧坡的一棵樱花树双双坐下。司徒曦便将近日与府官切磋学问的趣事讲给映弦听。不料才讲了一小会儿,空中飘来一片乌云,掩过丽日,忽忽飘起了小雨。两人便又移步到了坡下的“不离亭”中。
那雨越下越大,一注一注从天而倾,烟雾似的笼罩了整个世界。四周景物变得模糊迷离,植物的清香却在静静地弥散。映弦坐定亭中,见一旁的司徒逸态馀姿,一身华美长衫随风扬动,俊采如仙。司徒曦说道:“我听凌荒说,你已经学完了那套什么‘沾衣剑法’。昨日恰好听龙朱朱与米陆陆辩论跟剑有关的事,所以今天就想过来看看。”
龙猪猪?米鹿鹿?“这都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