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恩高如日,将威重若翳。阴翳踞天宇,日高何得见?”王正见喟然而叹,他节镇北庭多年,深知节度使揽军、政、民、财大权于一身,挥手间便可决定帐下万千军民的生死。
“久居长安,竟不知边镇局势如此险恶,若碛西诸镇效仿安贼,吾家天下危矣……”建宁王强压心头不安,谦虚请教道:“岳父大人,田贼手中之兵只剩万余,他不专心守城,频频出击骚扰我军,又有何益?”
“田承嗣老于战阵,深知守城不可一味退缩,唯以攻代守,方可持久。”
“田贼之智与殿下和节帅相比,不过米粒之光。”元载笑道。
“岳父大人不急于猛攻城池,莫非是为了伏击幽州救援常山的敌军?”李倓全身心思索战局,根本没听见元载的奉承之词。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攻则攻、能伏则伏,随机应变而已。”王正见谆谆教诲道:“洛阳失守,叛军尽得东都武库和庭州器械,我军已无法独占军械之利,攻城之难剧增,而河北诸郡县纷纷反正,义从云集,某才兴起围城伏援之意。”
“田承嗣夜袭河北义军……”建宁王讶然失色:“难道他已猜出大人的方略?!”
“河北义军骨干为郡县团结兵,看似人多势众,然未经战火淬炼,远逊叛军。田承嗣袭之,意在剪除吾军羽翼,逼我不得分兵设伏。”
“田贼刁滑奸诈,大人何以破之?”
“以北庭之兵襄助颜氏兄弟,扎密笼子困住田承嗣,不过是应急之策;说服平卢史思明直捣幽州,乃迅速平叛之奥援;厘清军政之权,操练河北义军,汰其芜杂、存其菁英,练出数万忠于朝廷的精兵,方是平定幽燕之根本。”王正见早有腹案。
“可惜,圣人敕封盛王为天下兵马元帅,兵权尽归李相一党,节帅有志难伸……”元载幽幽叹道。
“元判官,圣人君临天下,军国大事乾纲独断,身为臣子者岂可妄加议论。”建宁王斥责元载的同时,忍不住打量着王正见的神色:“岳父大人,求诸人不如求之己,史思明与安贼相交莫逆,与其等首鼠两端的他出兵,不若用心操练河北义军。某虽不才,愿为岳父大人分忧!”
“某为绯儿之父,自不愿尔亲冒矢石。然身为大唐臣子,见殿下有如此担当,吾心甚慰。”王正见动情道:“唯愿汝时时以天下苍生为念,勿因私欲忘初心。”
“勿因私欲忘初心……”李倓念及离开长安时父兄的种种举动,心中一凛:“难怪王正见与父亲大人若即若离,他们自始至终非同道中人……”
正在畅谈的翁婿二人均不知,从京畿至井陉关的漫漫长路,数羽振翅急飞的信鸽刺破夜空,它们纤细的脚上系着重若千钧的惊天巨变……
大明宫殿郁苍苍,白衣卿相心茫茫。
人声喧嚣的紫宸殿外,翰林学士李泌仰望子夜时分的灿烂星空默然不语,仿佛入定一般。
“星耀宫阙固然壮观,终不若月满山林来得自然。”半披官袍半修道的李泌无端怀念起人迹罕至的终南山。
一念方起,李泌旋即察觉,看似无故而生的思绪,其实是因突如其来的政变狂潮,击穿了他貌似坚固的道心。
“入朝十余载,自负颖慧胜世人,只手定乾坤。一朝风云起,万里山河尽痍疮,徒贻笑大方。”
电影《教父》中有句经典台词“花半秒钟就看透事物本质的人,和花一辈子都看不清事物本质的人,注定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少有令名的李泌毫无疑问属于前者,在同侪尚懵懵懂懂,不知天高地厚之际,纷繁复杂的熙攘人间早被他的七窍玲珑心辨析的一清二楚、黑白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