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心有余悸的李琦仍旧畏惧刺客偷袭,遂命史朝义出任行营兵马使,统领平卢牙兵守卫行营。行营内,更有数十王府家将寸步不离盛王,贴身护卫。
元帅行营南一街之隔乃枢密使、天下兵马副元帅高仙芝的驻地,由安西别将卫伯玉领兵把守。东都失守后,高仙芝尚坦然自若,常出入行营与盛王商议军机;官职被褫夺一空的封常清则甚少露面,唯隐退幕后出谋划策。
中书舍人兼行营判官李仁之对高、封二人甚是不满,屡次在大庭广众抱怨高仙芝识人不明,竟举荐眼瞎腿瘸、秀而不实的封常清坐镇洛阳,导致兵败如山倒,险些连累盛王殿下。更令李仁之愤慨的是,当他上表弹劾洛阳之战的罪魁祸首时,高仙芝、封常清竟出面替王霨澄清,是可忍孰不可忍。
行营掌书记高云舟为此怒不可遏,若非史朝义出手劝阻,两人差点动刀厮杀。
高云舟被高仙芝训斥一顿后,才不得不捏着鼻子向李仁之赔礼道歉。后为避免再与李仁之发生冲突,高仙芝经盛王准许,派高云舟常驻潼关,在于阗国王尉迟胜帐下担任判官。
在史朝义看来,趾高气昂的李仁之才是真正的银样镴枪头。他身为行营判官,既不知山川地理,也不懂行军布阵,每日除了颐指气使、发号施令,别无所长。若非李府管家李庄帮其料理军政事务,华州大营不知将乱成什么模样。
且李仁之性甚骄横,素来目中无人。监军鱼朝恩随安西勤王军入京,欲走李仁之的门路投靠盛王,故带了点河中、安西的土仪登门拜访。或是礼物太轻,难得李仁之青睐;或是鱼朝恩兔头獐脑,不入其法眼。总之鱼朝恩不仅没有见到盛王,反遭一番讥讽,只得怀恨离去。
对于高、封二人,史朝义则既敬又畏,绝不敢轻视。当年在营州时,史朝义听父亲点评天下名将,说高仙芝为将门虎子、封常清是微末英豪;王正见乃世家风范、哥舒翰则是从军游侠……至于从小玩到大的安禄山,史思明只说了四个字:“胆大包天”。
史朝义深知父亲向来睥睨四海、目无余子,高、封二将能被其推崇,定有过人之处。向时洛阳沦陷、太原大捷,一败一胜、天渊之别,长安朝堂随即暗流涌动、风云乍起。
圣人虽未责怪盛王,却先封建宁王为北都防御使,后准广平王前往武关担任巡察使,晦暗多时的东宫欢欣鼓舞,盛王却为之愁眉不展,行营上下忐忑不安,来华州的车马也稀疏起来。
当时史朝义飞鸽传书营州,问计于父亲。史思明的回信简洁明了:“高封在,盛王当无忧矣。”
不久,安西、北庭、河中和黠戛斯四路勤王兵马先后抵达关中,高仙芝、封常清与盛王一番谋划,以天下兵马元帅的名义,将两千北庭军、两千沙陀骑兵和三千黠戛斯骁骑一股脑派往太原王正见军中,只留沙陀叶护朱邪骨咄支与一千骑兵于长安西郊,远离华州;安西节度副使席元庆则率两千安西健儿镇守蓝田关,守住华州西南;跟随安西军前来勤王的三千于阗军则入驻潼关,随时侦查前线动向;另从哥舒翰麾下分八千兵马扼守蒲津渡,防范河东异动。
经此部署,京畿内与东宫有牵连的兵马寥寥无几,华州大营则安若泰山。唯一令史思明不解的是,对于远道而来的四千河中兵马,高仙芝只将一千河中军充实到武关防御使李定邦麾下,把守要冲。却将谋剌思翰帐下的三千葛逻禄骑兵全部留在长安西郊,与沙陀部比邻而居。
“莫非沙陀骑兵极为彪悍?或是骨咄支分外狡猾?”史朝义对碛西部族所知甚浅,但他曾听谋剌思翰隐约提及,沙陀部暗怀异志,不可信任。
当然,以上部署仍是防御为主,史朝义深知,盛王热切期盼父亲能统领平卢、渤海兵马,居高临下,直捣幽州,干脆利落平定叛乱,为其入主东宫铺平道路。
王正见光复太原后,史思明宣称出兵平叛,圣人、盛王均对平卢军寄予厚望。但早有来自营州的密信告知史朝义,平卢兵马行动迟缓,史节帅仍持壁上观望之态。
想起父亲,史朝义心中翻江倒海,难以平静。他是史思明的长子,却非嫡母辛夫人所生,其生母早已亡故,故史朝义远不及弟弟史朝英得宠。
雪上加霜的是,史朝义生性宽厚、行事稳重,却无甚急智,与暴厉恣睢、机巧百出的史思明可谓格格不入。
史朝义其实十分崇拜指挥若定、用兵如神的父亲,但他不喜史思明身上的暴戾之气,在营州时常劝父亲宽待下属,也不时出面替遭史思明责罚的军将求情,因而颇受平卢将士爱戴,父子关系却不甚融洽。
史朝义清楚,父亲之所以打发他入京执掌平卢留后院、随侍盛王左右,看似器重,实为忌惮。一忌其在军中威望渐重,二忌其风头盖过嫡出的史朝英。以天子家事类比,史朝义便是不讨圣人喜欢的太子,史朝英则为圣眷正浓的盛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