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华山头雪未消,东风先已入花梢。
天宝十四载(755年)三月初三,春回大地、花繁叶绿,正是华州(今陕西渭南市华洲区)最为宜人的时节。可威武肃杀的吹角连营、纵马疾驰的传令信使、直冲霄汉的示警狼烟,无一不在提醒偶尔沉醉于旖旎春光、追忆昔年上巳佳节曲酒流觞之乐的大唐军民,血肉横飞的惨烈厮杀近在眼前。
华州前据华山、后临泾渭,左控潼关、右阻蓝田,历来为关中军事要地,天下兵马元帅李琦的行营便设在华州城中。
暝色入高楼,宿鸟归飞急。
元帅行营望楼上,平卢别将史朝义手持单筒望远镜,警惕打量着一支通过重重关卡,正从华州西门鱼贯进城的运粮车队。
“武关防御使李定邦的部下,比平卢军还是差点火候。不过阿史那旸仅用五六年光景便能拉出一万五千虎狼之军,难怪父亲对其啧啧称赞。”
东都失守后,洛阳至长安的黄河漕运断绝,来自江淮粮草、税赋改道南阳、武关一线,经蓝田关进入京畿,供应长安百万民众与各路平叛大军。
华州作为天下兵马元帅行营所在,粮饷向来由镇守武关的河中兵马亲自押运,史朝义与河中兵马打过数次交道后,对无中生有、一手打造出河中军的阿史那旸甚是好奇。
史朝义有心与河中兵马使李定邦攀攀交情,可他自出镇武关以来,以军务繁重为由,从不来华州大营,似乎根本不将炙手可热的盛王殿下放在眼里。
武关乃关中四塞之一,自古便是秦楚交界之地的雄关要隘,如今扼守着江淮供给关中的粮道,自然是兵家必争之地。数十年来,武关中始终有一千多守军,驻军数量在内地关隘中仅次于潼关和武牢关。
两个多月前,武牢关被范阳军攻破,洛阳、陕州接连沦陷。连接陕州与武关的一条崎岖山道可能被叛军利用,武关的防御压力倍增。右相杨国忠遂举荐李定邦出任武关防御使,待各路勤王兵马抵达,盛王殿下又调拨一千河中精兵赶赴武关,以防范阳军偷袭。
史朝义随侍盛王一年有余,据他所知,河中节度使阿史那旸对盛王颇为恭谨,书信、礼物络绎不绝,显然是看清太子式微,盛王即将入主东宫。
史朝义本以为李定邦作为阿史那旸的心腹爱将,也应忠心耿耿服侍殿下。谁知他窝在武关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从不来拜见盛王,令史朝义甚是迷惑。
听李仁之讲,李定邦的祖上乃大唐名将李卫公的弟弟李客师,父亲李令问则是圣人龙潜藩邸时的玩伴。史朝义猜测,李定邦或是自负身出名门,等闲不愿摧眉折腰。
虽未结识李定邦,史朝义还是通过率兵勤王的河中长史谋剌思翰打听出不少阿史那旸的掌故。与不通人情世故的李定邦相比,文质彬彬的葛逻禄小叶护隔三差五便来华州大营殷勤进见盛王,转呈来自拓枝城的书信、礼物,史朝义很快便和谋剌思翰混熟……
日之夕矣,鼓角声声。
确认这支由武关守军押送的粮队并无不妥后,史朝义将望远镜挂回腰间,轻按横刀、远眺夕阳。望楼下,五百名被甲执兵的平卢牙兵严阵以待,将元帅行营护翼得密不透风。
盛王曾在赴骊山祈雨时遇刺,故圣人对其安危极其重视,先是敕封殿中侍御史罗希奭转任华州太守,后又从兵力捉襟见肘的长安生生挤出两千飞龙禁军进驻华州大营。为确保万无一失,连供应华州驻军的粮仓、武库都紧邻行营。
飞龙禁军旅帅陈达卷入过刺杀盛王一案,圣人担心重蹈旧辙,遂许李琦自行从飞龙军中挑选士卒。史朝义秉承盛王嘱咐,将北庭、河东、范阳出身的兵将悉数排除,所选之人不是来自平卢、安西,就是陇右、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