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本质,就是用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多的杀伤。
但决定战争成败的因素,却是多种多样,难以一一列举。从小王子撤离五里寨北门的那一刻起,这场轰轰烈烈的明蒙战争,就以蒙古人的失败而落下帷幕。
巴儿速孛罗一直等到第一船明军渡过桑干河,才下令撤退。他并没有等到蒙力克,也没有等到南朝皇帝的亲口承诺。
此时小王子早就已经率军渡过了浑源川,取道桑干河南侧,准备从沙埚渡河,翻越栲栳山(即后世的阁老山),攻破兵力空虚的阳和卫,从阳和口出塞。
不过阿尔苏博罗特并没有跟随父汗一起行动,他沿着桑干河一直往东,去向不明。据宣府下西路柴沟堡参将刘轩猜测,蒙古四王子可能会从兵力同样空虚的宣府出关,因为那儿正对着他的老巢。
至于巴儿速孛罗的去向,更是飘忽不定。
尾随追击?
放心,跟随朱寿出征的诸位宿将,不是吃白饭的。在明军主力渡河之前,他们早就沿着桑干河,布下了无数阻碍,比如率领着一千宁夏兵的仇钺,正在桑干河南岸的群山之间瞎晃悠呢。
不过蒙古人只要想逃,在冷兵器时代,拦住他们的办法,并不是太多。毕竟骑兵的机动力,很明显地摆在那儿。以步军为主的正德朝明军,早就不再是朱老四那个骑兵纵横的年代,跟在后面打打秋风就够了。
虽然王守仁和杨一清肯定想得出来全歼蒙古人的办法,但他们都是待罪之身,会否被砍头,还在未知之数,至于献策,就别做梦了。就算他们能说出来,出于政治规则,朱寿也不会予以采纳。
因此跟着皇帝的大明宿将们,不求有功,但求无功,把小王子等人咬下几块肉来即可,谁也没有去包围那枚铁钉子的雅兴。
朱寿的皇帝仪仗就要进城了,但王圣人却没有去迎接的意思,他和杨一清私通蒙古人,为了五里寨一役的胜败,各自都有不少把柄捏在蒙古人手里。
如今仗打完了,他的生命,如同小王子一样,都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站在李宏的遗体面前,伸出手,替李大少合上了眼睛。那些长箭早已经拔下,堆在一处,整整三十七支!
正德时期卫所军高干子弟的代表人物李宏,悲壮地和一堆血淋淋的长箭摆在一起,被停放在他曾用生命捍卫过的城门楼前。
两、三千名幸存下来的明军,眼含泪水,注视着城门上的一个死人和一个活人,鸦雀无声。
跟这群满脸血泪、衣衫破旧的卫所兵相比,涌进城门的皇帝亲卫们,衣甲鲜明,刀枪锃亮,步伐整齐地快速通过城门洞,踩着两族战士在数个时辰前流出的血迹,顾盼自雄。似乎五里寨一役,并不是那群弱到家的卫所兵打的,而是他们这些大明虎贲的杰作。
可惜,他们的刀枪太亮了一些,连半点血迹都没有。他们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有真正杀敌的机会,倘若连皇帝亲卫都卷入战场,那离明英宗的悲剧,也就不远了。
天色渐暗,近十万名大明将士,将五里寨簇拥在中间,营帐可以从桑干河畔,一直连到应州城。五里寨的校场之上,点燃了无数火把,将漆黑的夜晚,映得如同白昼一般。
校场之上,是从五里寨守军中,挑选出来的两百勇士,他们每个人都砍下了两颗以上的蒙古人头颅。…。
其中战功最多的一个,砍了整整十七颗蒙古人的人头!
这是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壮汉,眼下就站在队伍的最前列,仅仅排在王守仁、张永和朱诚这三名主将之后。只见他面色微黄,鼻梁高挺,一对环眼炯炯有神,看上去还有些英雄气概。不过他的眉毛极细,呈倒八字形状,嘴唇也极薄,闭合之时,只见苍白色的嘴皮咬在一起,向下抿成一条深沟。
“壮士何名?”朱寿坐在龙椅之上,轻声问道。
他的话,自然有数名太监遥遥高呼,传到这个青年汉子的耳朵里。这是皇帝的威严所在,不容半点马虎。
这名青年壮汉连忙快走几步,伏地跪下,险些将脸贴在校场的黄土之上,大声吼道:“安东中屯卫下属小旗,纪七一!”
他的声音太大,将地面的尘土都激起了不少,扑得满头满脸都是。
朱寿远远看见,心中一乐,下旨道:“赐名公巡,字守应,升为安东中屯卫指挥使司镇抚司镇抚。”
镇抚是从五品高官,这位原名纪七一的小旗,一听名字,便知道是穷苦人家出身,一下子从小旗升到镇抚,又极为罕见地得到了皇帝的亲自赐名,守应!这是在表彰他守卫应州的大功!这是连有些公侯都得不到的殊荣啊!
他高兴得快晕过去了,连忙叩了九个响头,方才大声吼道:“谢万岁隆恩!”
朱寿见他武艺出众,又似乎生性纯朴,心中顿生好感,便问道:“可曾进过学?”
纪公巡老老实实地又叩了九个响头,头脑发晕地吼道:“未曾。”
“赐武学院二期出身。”
朱寿的几句话,就彻底改变了一个乡下少年的人生,原本默默无闻的纪七一纪公巡大人,从此走入了大明的史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