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水波包围整个世界时,曦和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然而很快,她便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以及自己的来意。
这里是枉死城,她是来找安魂伞的。
可是,她来找安魂伞做什么呢?息衎还在战场,对了,还有江疑,可那个人明明是叫做“广胤”……她现在是在做什么,为何身在水中周身却感受不到一丝水的温度?
她捂着自己的脑袋,试图认清自身处境,但脑中一片混乱,极度缺氧的状态根本不足以支撑她理顺所有的事情。
视线中只有晃动的水与光,她看见自己飘在水中的长发与衣袂,周围没有一个活物,仿佛深海一般的寂寞。或者说,其实她也是死的。
下方是看不见底的深渊,隐隐有幽蓝的光顺着水波荡漾上来。她已经忘记自己不会凫水的事实,而在这里,也不需要她想起。心念一动,她顺着光路缓缓地沉下去。
周围有星星点点的光从上游流下,又与水流一同流走,有的就在不远处消失。
她下意识地望了望头顶,那里除了水还是水,她看不到外界,这里也不存在外界。自己在不断地下沉。她似乎离什么东西越来越远了,又在不断地靠近着什么。
这片水域深似无底,她沿着那一缕幽蓝的光逐渐地下沉,完全不费力。很快,她便发现,那光线的范围扩大到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而此时再向上看,连头顶的水都是幽蓝的。
光源就在下方不远处。
她感到自己的心绪逐渐地平静下来,那些混乱的记忆不再无序地在脑中闪现,此时她能够想起的东西变少了,世界都清静了下来。
她想到当初在山林中看中息衎收他为徒,想到他们在白旭山顶修炼的日子,想到他们在城西的夜市上吃馄饨,想到草原上绚烂的烟火,想到平王府的那一夜,又想到在天宫龙变梵度天的桃林里,七眼泉水蒸腾如雾,他对她端正一礼,唤了句“师尊”。
后面的事,她暂时还捋不清,也不想再捋。
水下的一切都很宁静,她觉得自己已经全然融入了这里。没有生命就没有躁动,死一般的寂静、轻松。
这时,她看见了光的源头。
那是一块石头。
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圆润,鹅蛋般大小,形状像是一颗心脏。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没有心跳。然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失去肉身了,哪里还会有心跳。
石头就静静地漂浮在那里,那光芒在她接近之后反而比在原处时瞧着淡一些,却令人很舒服。
她忽然冒出个念头,并不是她找到它,而是它来找她的。
她伸出手,将石头捧住。
魂魄是一个人最原始的状态,也是最安静的。没有五脏六腑,没有筋脉,没有血液,没有时刻开阖的毛孔,没有奔流而下的眼泪。而魂魄能够触摸到的东西,亦应是世间最安宁、最善意的。
渺祝曾说,枉死城下,枉死者死,生者枉生。
耳边有山风吹起行云作响,是她最熟悉的白旭山的声音。同时有人呼唤她的名字。她有些奇怪地笑了,息衎明明是唤她“师尊”的,什么时候有了胆子叫她“曦和”?
安魂伞不是一柄伞,却如一柄伞般护佑着活人的魂魄。它或许能带她去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人拖住了她的手臂,但是她想,自己大约真的出不去了。
当曲镜找到曦和的时候,她正被一团蓝光包裹着。在看见她的那一刻,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幸好,她还活着,第二个念头是,要立刻将她带出去,与岸上的身体合一。
然而在他抓住她之后,发现她的怀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且她一直紧紧地抱住,闭着眼睛丝毫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只死不撒手。他一咬牙,直接抱住她将她往上带,但他发现,不论游了多久,上方的路永远都没有缩短,换句话说,他们被困在这里了。
曲镜身为妖君之首,素来奉行的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认为这世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何况只是区区一条悬河。然而在使出浑身解数之后,仍旧无法从这区区悬河中脱身,也不由得升起一股撞鬼一般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