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摆摆手,“其实朕也是随口问问,这会儿被你这么一说倒想起来了。颐妃以前跟朕提过,说和废后的长姐曾有一面之缘,觉得她是个品性高洁的人,所以入宫后才和她的表妹变得要好。”
沈蕴初惊讶,“颐妃……和您说过这个?”她们明明说好要把这件事当秘密掩藏起来,不愿给旁人生是非的借口,她怎么会贸然地告诉皇帝?
皇帝云淡风轻,“也就是前阵子的事情,宋氏被废了之后,朕和她说起宋家人。具体情况记不清了,大抵和今天差不多,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她就为那位宋大小姐辩解了两句。”
原来是这样,沈蕴初的怀疑散去。宋楚怡都被废了,这件事也不像当初那么要紧,皇帝要是说了什么对表姐不好的话,以叶薇的性子开口反驳也很正常。
“是,臣妾和颐妃确实是因为表姐才变得要好。现在想来,这也是天赐的缘分,能在这偌大的深宫中碰到和自己有关联的朋友,是臣妾的福气。”
是她的福气吗?她想起谢怀俊逸的面庞,话的后半段便说得有些艰难。
皇帝慢慢收回手,拳头在宽大的衣袖中握紧,然后逐渐用力。青筋突了起来,手背上形容狰狞,像是垂死的病人在做最后的挣扎。可他的挣扎终究是失败了,沈蕴初的话仿佛棺材上最后一颗钉子,刺穿木头的同时,将他微薄的期盼也封在了下面。
江宛清说的,原来是真的。
进来之前,他心中只存了最后一个念想,若是沈蕴初否认,若是她说叶薇并不认识楚惜,他就当从没有听到过那些话。她依然是他唯一珍视的女人,那些流言蜚语他只当是无稽之谈,不会让它影响到他们半分。
可事到如今,让他还怎么相信她!
疲惫地闭上眼睛,他甚至懒得管沈蕴初还在旁边,走到榻边便躺了上去。沈蕴初跟着站起来,却不敢贸然上前,犹豫片刻福了福身子,“臣妾去吩咐宫人准备热水。”
寝殿内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
眼前是一团黑暗,他却不想睁开。思绪依然混乱不堪,如果就此堕入混沌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圣人的教诲、笃信的原则这一刻被全盘推翻,连带着二十几年的人生都变得不再确信。他开始怀疑,是否还有什么东西也是虚幻的,只是世人自大愚昧,不肯相信。
黑暗中有亮光闪现,幻化出模糊的影子。像是夜幕中的星辰,点点拼凑起来,是女子美丽的侧脸。
他勾起唇角,自嘲地笑了。
山精妖魅么?没想到他贺兰晟这辈子也能像传奇故事中好运气的书生那般,遭遇一段这样的旖旎情事。
沈蕴初出了寝殿便觉得不对。
适才在里面时被皇帝给主导了情绪,此刻冷静下来认真思考,便知他今夜定不是偶然来此。他是专程来找她的,为了某个她并不知晓的目的。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天上细雪纷飞,她立在廊道下,抱臂看漫天碎琼乱玉。身边有宫人走近,她只当是热水准备好了唤她进去,转头却看到一张严肃的面孔。
“阿茉,怎么了?”
阿茉双手绞在一起,挣扎片刻后毅然道:“娘娘,奴婢有事情想跟您坦白。”
她语气不同寻常,沈蕴初慢慢变了脸色,“什么?”
“您……您被关在无极阁那段时间,江承徽身边的宫娥莲心来找过奴婢。那时候您不在,清思殿的宫人日子都不好过,她和奴婢是同乡,私下里帮衬了不少。因为这个,奴婢对她很感激,谈话时就……就少了几分避讳,结果泄露了一些要紧的事情。”
要紧的事情?关于她的?沈蕴初有些怀疑。她并不看重这个婢子,按理来说她不会知道她什么秘密。
“你泄露了什么?”
“就是有一次,奴婢偶然听到您和颐妃娘娘聊天,说起了废后的长姐,听那个意思,你们是因为那位小姐才亲近起来。奴婢当时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当做没听到便退下了,结果后来莲心来找奴婢聊天,对这件事有些好奇。奴婢一时没管住自己的嘴,就……就泄露了……奴婢很担心,如果给您惹来什么麻烦,那就万死难辞其罪……”
她说着双腿一软,似乎想要跪下。沈蕴初语气陡然凌厉,“做什么!给本宫站好了!陛下就在里面,你是想让高安世看到吗!”
阿茉身子发抖,颤颤巍巍道:“诺。”
沈蕴初闭了闭眼睛,飞快地在脑子里整理思绪。皇帝今夜的种种异常终于得到了解释。他才审问了江承徽,一定是她把此事告诉他了,所以他才会过来。他刚刚是故意的,他故意要套她的话!她太大意了!
可是为什么?叶薇认不认识表姐有那么重要么?值得他大晚上专程来此?
阿茉看她神情凝重,低着头道:“奴婢知道自己有负娘娘的信任,所以今晚并不是单单为了坦白,奴婢还想将功折罪!”
她冷冷地看着她,似有若悟,“你还想说什么?”
“还是和颐妃娘娘有关。娘娘您是因为宋大小姐而信任颐妃,她跟您说自己是宋大小姐的挚友,对不对?可莲心几日前跟奴婢说过,颐妃娘娘根本就没有认识宋大小姐的可能。她骗了你。”
沈蕴初眼睛倏地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