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蕴初心情有些烦躁。
早就听说陛下今夜亲自审问江承徽和乔美人,她用完晚膳后站在窗边等了会儿,没听到什么风声便乏味地解发沐浴,准备睡觉。
寝衣换上,人都在被子里翻了几次身,不料宫门又被叩响。大家迎出去才发现居然是陛下驾临,且没有宫人开道,只高安世一个跟着。
合袭宫如今就沈蕴初一人居住,见状不由惊愕慌张交加,裹了件披风便将圣驾迎入殿内。宫娥奉上清茶点心,她跪坐在君王身侧,小心翼翼地揣测他的情绪。
他说了些关怀的话,她便微笑着回答,轻言细语、恭顺有礼。这本是最安全的面君态度,但沈蕴初知道,这样的乏味是会让男人失去深谈的兴趣的。
果不其然,几句话之后两个人就陷入了沉默,皇帝端着瓷盏饮茶,而她颔首低眉、不置一词。
其实两人以前独处时气氛并没有这么尴尬,她也曾是他的宠妃,知道如何软语解君心。但今时今日,她真的对这些事情失去了兴趣,如果老天准许,就让她在这孤寂深宫默默老死吧。
要是叶薇知道她是这么想的,一定会觉得她太死脑筋了吧。
叶薇。
想到这个名字,心忽然狠狠一抽,眼前又闪过那天在吴国大长公主的地宫外。她被姚嘉若钳制在手中,而他握着长剑,从容镇定地朝她们走去。
他说那是他的劫数,所以他不闪不避、甘心就死。但那些话哄哄别人还可以,她又如何能信?
只消看他当时的眼神她便知道,他之所以挺身而出,只是为了救她。
“琳充仪。”
她抬起头,对着忽然出声的男人微微低头,“陛下。”
皇帝笑容很温和,“你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是已经睡了却被朕吵醒了吧?原本是该提前知会的,只是今夜刚审完了江氏和乔氏,那边吵吵嚷嚷一个时辰,却连半句有用的话都没问出来。朕心烦意乱,不知不觉就走过来了。”
“陛下言重了,臣妾也是没什么事才会早早休息,其实并不怎么困。再说了,这后宫是您的后宫,您想什么时候过来、想去哪里几时用人批准了?您这么说,真是折煞臣妾了。”
皇帝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算起来现在也十二月了,马上又要过年,宫里也能热闹热闹,一扫之前的晦气。只可惜今年不能再接隆献娘娘入宫,想来颇为遗憾。”
“陛下和隆献娘娘母子连心,就算分隔两地,也定能天涯共此时。”
他静静地凝视她,沈蕴初被看得有些局促,正觉不安时,他已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无奈,“怎么连你在朕面前都成了这副模样?还记得你刚入宫时率性朗直,身上那股与众不同的气质将所有家人子都比了下去。如今也就不到两年,竟被拘成了这样。是因为无极阁那八个月吗?”
他的话让她想起了那些与经卷青灯作伴的日子。无人问津的斗室内,她总是在同样的时辰起床,同样的时辰入眠,日复一日做着同样的事情,生命都似乎停滞不前。然而那时候她的心其实是安宁的,因为见到了想见的人,因为这是他安排给她的去处,所以甘之如饴。
“陛下多虑了。臣妾确实因为无极阁那八个月收敛了性情,却并不是受到了什么打击,只是看多了经文,心变得宁静了。仅此而已。”
他沉吟片刻,终是道:“朕那时候其实并没有怀疑你,只是有些事情必须有所取舍,希望你能体谅。”
沈蕴初早就想明白了皇帝对姚氏母女的算计,也就清楚自己当初是成了他牺牲掉的弃子。不过她并不在乎他怎么对待自己,连带着对这件事也没什么感触,只是被皇帝突然的坦白吓到了。
怎么回事?
他大晚上跑来跟她交这个心作甚?
压抑住狂跳的心脏,她轻声道:“陛下言重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妾明白的。”
皇帝看着她的脸庞,忽然惊觉这眉眼与记忆中那个人也有些相似。也许因为她们是表姐妹,血缘的牵绊总是斩不断的。
微微一笑,他道:“朕知道蕴初你深明大义,和旁人不同。其实说到这个朕还有些惊讶,你既然是废后的表妹,怎么秉性和她一点都不像?”
沈蕴初无法控制地皱了眉头,“陛下误会了。严格来说,臣妾算不上废后的表妹,她的嫡姐、宋氏的大小姐,那才是臣妾的表姐。”
皇帝哦了一声,仿佛才反应起来,“对,是朕说错了。废后的嫡姐……是叫宋楚惜对吧?朕当众问起过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听你的口气,你们很要好?”
“是……”
“她既然是废后的姐姐,和她大抵也是一路人吧?你们能说到一处去?”
沈蕴初立刻反驳,“不,表姐和废后才不是一路人。表姐为人豁达潇洒,才不会有那些阴毒的害人心思!”
她如此维护故去的姐姐,都不怕开罪君王,皇帝心念一动,没有多想就按住了她肩头,“好,朕知道了。你表姐和废后不是一路人。她很好。”
她察觉了自己的激动,“臣妾失仪,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