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朝着那对母女沉默了片刻,然后在妇人愕然的神情中提步,绕到了摊子后面。
“郎君,您做什么……”
他蹲下身子,平视着小姑娘,道:“你害怕我把果子落到地上?”
小姑娘有些畏惧,因为怪人离她太近了。母亲的手按在她肩头,声音带点畏惧,“二丫,郎君问你呢,快回话。”
她于是点了点头,认真道:“你太高了,从那里摔下来,这些桃子会疼的。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他轻轻笑了。之所以确定这个,是因为宋楚惜听到了面纱内溢出的笑声,低沉而悦耳,有点像潺潺的流水。他牵过小姑娘的手,把那个桃子放到她掌心,然后反手包住她的,很认真道:“你放心,不会掉下来的。不信咱们试试。”
大掌包着小手,就那么用力地把桃子抛向空中。不同于刚才的随便玩玩,他真的用了力气,导致桃子飞得极高,宋楚惜差点捕捉不到那椭圆的影子。小姑娘也瞪大了眼睛,傻乎乎地仰着头,视线追随着那东西走。他气定神闲,在桃子落到地上前握着她再度伸手,稳稳地将它接住。
小姑娘明显惊住了,小嘴张开,片刻后爆出惊呼,“你……你好厉害!再玩一次好不好?再玩一次啊大哥哥!”
就这么一会儿,称呼就从“看不见脸的怪人”变成了“大哥哥”,宋楚惜趴在窗边的车壁上,笑得直打跌。
疯掉了,这个人怎么这么爱较真啊!只因为小姑娘质疑他会摔了果子,居然就现场玩这么一手!
他到底多大!
在她发笑的过程里,侠客已经又陪小姑娘玩了一回,然后功成身退,取过包好的桃子准备离开。不料在转身的同时,一阵风吹过,箬笠前的面纱扬起,轮廓分明的五官就这么撞入她的眼中。
仿佛一出期待已久的戏终于演到**,宋楚惜觉得自己今日等了这么久,其实就是在盼着这一刻。
那个同行多日、却不曾见面的男人,她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早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而真的看到那一刻,她唯一的感受便是,今日耽搁这么久,实在是很值得。
他翻身上马,似有若悟般往她的方向看过来。她惊觉,立刻往后面一缩,恰恰躲过他探寻的视线。然而心跳已急剧加速,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一瞬居然觉得紧张。
茯苓推开车门进来,捂着脸夸张道:“小姐你看到了么,那位大侠……他刚才那一手真是漂亮啊!不仅那小姑娘呆住了,我在旁边都看得目不转睛!太有意思了,我看他这些日子都是骑马独行,还当是个很孤僻的人,没想到居然会亲自逗小孩子玩……”
侍女絮叨个不停,而她小心翼翼地探过头,从窗户的缝隙看到侠客已经走远。凝视着那策马而行、潇洒傲然的背影,她忽然明白自己今日为何会大费周章地看他。
心中明明有更期盼的人生,却要遵从父亲和祖母的命令,去到人生地不熟的煜都,应对面和心不合的亲人,更要在不久的将来嫁进一个或许莫名其妙的人家,面对一个也许索然无味的男人。上路这一个月以来,她的情绪当真是跌到了十几年来最低点。
而在这样无望的情况下,这个男人和他的一切,是她唯一的慰藉。如破开乌云的阳光,让她暂时忘却自己将要进入深锁侯门,依然能遥想快意纵情的江湖生活,依然能自在舒畅地呼吸。
从茯苓怀中拿过一个桃子,她学着他那样抛了一下,露齿而笑,“是挺有意思的。”
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天,侠客便不再和他们同行。她本打算继续观察他,孰料竟就此失了联系,茯苓固然心情低落,就连她都托着下巴发了许久的呆,这才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然而五日之后的明州城,她大晚上溜出了府邸,却在僻静的小巷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纨扇拨过他的头颅,她的视线对上他的眉眼,第一个感觉居然是果然如此。就好像早已预料到那日的分别不过是个开始,她还会见到他,事情不会就这么了结。
月光下男人的面庞英俊如昔,因为受了伤所以显得苍白而虚弱。她看着这样的他,忍不住想起那个跟小姑娘较劲的高傲侠客,心中的某个地方被触动了。
奇怪的念头操纵了她的行为,让她违背了明哲保身的处事原则,冒着大险救下了他。
多年后的深夜,已经死过一回的叶薇躺在床榻上回忆起这桩往事,再反思自己对皇帝不同寻常的感情,终于明白许多东西在那时就已经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