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对她失望了吧?大长公主生前虽然跟他作对,但到底还是他的姑母。他自己可以设计对付她,却不一定能容忍外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更不消说借他的手除掉她。就像太上皇,太主活着的时候他生她的气,等到她死了,也会悲痛卧病,为她风光大葬。
他们都是贺兰氏的血脉,是亲人,而自己,不过是气死了他亲人的蛇蝎女子罢了。
黑漆漆的夜空中忽然有白色的东西落下,他眯起眼睛看越来越大的雪花,慢慢道:“那天晚上,你去了凝翠堂?”
叶薇低声道:“是。”
“你引开了那些侍女?”
“是。”
“你和姑母都说了些什么?”
叶薇沉默片刻,“臣妾告诉她,姚昭容犯下的罪行都已暴露,陛下和太上决意将其处死。之所以瞒着大长公主,是不希望她跑出来给姚氏求情,太上已经彻底厌恶她们母女。”
皇帝怒极反笑,“所以,姑母才会急怒攻心,乃至呕血?她是被你气死的?”
叶薇深吸口气,第三次道:“是。”
他霍然转身,一把卡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你应承得倒是爽快!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后果?你就不怕死吗?”
下颔处是生铁般坚硬有力的手指,掐得她隐隐作痛。她被迫与他对视,看到那双总是温柔凝视着她的眼眸里是从未有过的愤怒。心忽然狠狠一揪,她在一瞬间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意图。
原来这才是她想要的结果。早在决定去见大长公主那刻,她就明白自己的举动会被皇帝察觉。可她还是去了。原来她不只是为了亲手替悯枝报仇,让皇帝对她生气、对她厌恶,也是她的目的。
既然已经决定离开,他不喜欢她的话,她走得更容易,他之后也不会那么伤心,对彼此都是件好事。
“陛下会处死臣妾吗?”她微微一笑。既然他册封她为颐妃,就是警告她安分守己、勿生是非的意思。所以,他应该不会处死她,最多将她丢在一边,不再过问。
恩,这实在是一个很不错的处置,方便了她之后行事。
他瞪着她,仿佛不明白她怎么会变得这么糊涂,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朕不动你有什么用?要是让父皇知道,你以为你还能活?朕真是搞不懂,你明明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这回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她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啊?”
皇帝恨铁不成钢道:“你对大长公主有恨,你想给悯枝报仇,这些朕都明白,所以我把姚氏假孕的事情捅出来了。可你怎么就不能等一等呢?把事情交给我处理有这么难吗?还是你不相信我,觉得我不能帮你出了这口恶气,所以才冒着被父皇发现的风险去做这种事?”
就算是他当场赐她一杯毒酒,叶薇都不会这么震惊。小脸发白,她用一种见鬼似地看着他,眼睛都发直了。皇帝本来就心头冒火,被她的表情弄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都懒得再掐她的下巴,甩手不再碰这个犯病的女人。
只是语气越发严厉,简直有把人骂得狗血淋头的趋势,“就算你想亲手给悯枝报仇,也该事先告诉我一声。你以为你计划得很周全,宫人都被引走了,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中途出了岔子,谁提前回来了怎么办?又或者姑母没有像你计划的那样,自己把自己给气死,那么她第二天就可以去父皇面前告你的状。到那时,你预备怎么办?再来找朕给你解围?我可不帮自作主张的女人!”
叶薇咽下口唾沫,胸腔子里是越跳越快的心脏,几乎要从嘴里冒出来。她看着脸色不善的男人,结结巴巴道:“所以,你生气是觉得我行事太过冒险,而不是因为……因为我气死了大长公主?”
“你气死她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他下意识回道,紧接着立刻反应过来。怒意慢慢平息,他神情变得微妙,却只是凝睇着她不说话。
叶薇脸颊腾的蹿红,眼神左顾右闪,就是不敢看他。生平从未有过的窘迫,让她这会儿简直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似的,恨不得转身就跑。
他慢慢道:“你……觉得我刚刚冲你发火,是因为气你害死了姑母?”笑了笑,“难怪你那个脸色。我还奇了怪了,这人是转了性儿了还是怎么着,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了。原来如此。”
她大窘,“陛下……”
他拉过她的手,似乎叹了口气,“姑母是什么人朕比你更清楚,早在许多年前我就容不下她了。这回让她自己离开煜都是给她的最后一个机会,她不肯要,我便下定了决心。你动不动手,其实没什么差别。”
“是……是吗?原来臣妾是多此一举了。我以为,我以为她到底是您的长辈……”
“不知轻重、看不清自己位置的长辈吗?朕是隆献恭王一脉,认真算起来,和她关系远得很。从前不过是看在父皇的面上给她些尊重,孰料竟纵出了这样胆大包天的人物。再由着她放肆下去,连朕她都敢下药陷害了!”
叶薇沉默。原来他竟是这样想的,原来这个姑母对他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连血脉上的联系都少得很,更别说什么情分了。原来是这样。
他碰碰她的脸颊,眼中不再有愤怒,而是深深的探究,“你会这么想,是觉得自己不如她重要吗?你不相信朕会为了你治她死罪,反而觉得朕会因为她赐死你?”
她没有回答。他闭了闭眼睛,用力将她搂入怀中,“我以为,事到如今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可原来……阿薇,你不用防着我,不用害怕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替你打算、会护着你的。你可以相信我。”
男人的怀抱是那样熟悉,有力的大手搁在她腰上,衣襟袖袍上是沉水香和龙涎香混杂的气息,她闻了一年多,早已铭记于心。
就像他的面庞和声音,通通在不知不觉间,被她刻入了脑海,存入了心中。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清楚地描摹出来。
有个称呼先于她的意识,脱口而出,“子孟……”
他勾唇,笑意深入眼底,“恩,我在这儿。我的阿薇。”
她顿了顿,重复道:“子孟。”
这回他没有回应,只是把她抱得更紧。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碎琼乱玉、洋洋洒洒,而轩窗边一对璧人相拥而立,端的是郎才女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松开她一点。右手托着她下巴,检查适才被自己捏出的痕迹,“记清楚了,以后不许再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不然朕就让你感受下什么叫天子之怒。”
叶薇抿唇,“像今晚这样不理人吗?还是说下回您就会改掐臣妾的脖子了?那臣妾可真是怕得很,一定不敢再犯!”
他点头,“不错,都敢取笑朕了,看来你心情调整好了。”
叶薇闷笑两声,见他一直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终是道:“好,臣妾以后会谨遵您的吩咐,安分守己、休养生息,不去掺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做一个名符其实的颐妃,好吗?”
原以为他听了这话会满意,谁知他竟挑起了眉头,“名符其实的颐妃?你以为朕赐你这个封号,是什么意思?”
她眨眨眼睛,“您不是说了吗?‘休养之颐’,不就是嫌弃臣妾太不安分了?那我以后就安分些好了。”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仿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叶薇觉得不对,小心翼翼道:“难道不是?”想了想,“颐,还有脸颊的意思……难道,你是在夸我长得好?”
皇帝无语片刻,按了按额头,“朕记得你书念得不错,难道不记得易经里面解释‘颐’字时,是怎么说的?”
叶薇认真回忆,“‘颐者,养也。’颐妃,就是……”
她怔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而他见她终于领悟,也暗叹口气。慢慢低头,吻上她漂亮的黛眉,他动作郑重得仿佛那是绝世的奇珍。
“‘颐者,养也。’朕的颐妃,以后有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交给我。朕养你一辈子,护你安乐无忧。”
两个人贴得很近,所以他清楚地感觉到,在听到这话后,她的身子狠狠地颤了下。还在奇怪,却又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往后推去,措不及防之下,竟差点摔倒在地。
他诧异抬头,“你……”
美丽的姑娘气喘吁吁,明眸大眼里有些发红。她直愣愣地看着他,下一个动作便是扑上来狠狠地咬住他的嘴唇。他只迟疑了一瞬,便激烈地回应了过去,按住她的头颅把这个吻变得更加深入。
她像只霸道的小兽,啃咬他的同时还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最后主动解开了他的玉带,冰凉的右手近乎迫不及待地探了进去。
宫嫔承宠向来矜持,就算是她自己,以前也不曾这么热情。皇帝被她咬得嘴唇都出血了,疼痛之余竟觉出了难言的兴奋,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阔步朝床榻走去,他带血的嘴唇凑在她耳边,声音沙哑,“今天不想当狐狸,变野猫了是吗?好,为夫今日就当一回训猫人,一定要弄到你听话求饶不可!到时候阿薇可别后悔!”
她勾住他脖子,柔软的舌头舔上他唇上的伤口,激得男人一个战栗,“陛下要是有本事让臣妾求饶,那便使出来吧。只是不知到最后,是你后悔,还是我后悔……”
这种时候还敢火上浇油,他终于忍无可忍,粗鲁地把她丢到床上,便急不可耐地覆了上去。
湖绿色的幔帐摇摇晃晃,床架发出暧昧的吱呀声。室内温暖如春,而锦帐内颠鸾倒凤、让人迷乱的如火热情,更是多看一眼脸都要滴出血来。
叶薇死死地攀住他的肩膀,妖娆的身子像条蛇般纠缠着他。床架晃个不停,她的心也晃个不停,似乎唯有这样的抵死疯狂,才能让她暂时忘却心中那致命的茫然,像是在茫茫大海中抓到块浮木,手下的火热身躯是她唯一的救赎。
不问过去,不想未来,就在今夜,就在此时,她的世界,唯有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