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凉夜,月朗星稀;寒鸦数点,孤灯一碗。{首发}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手握一柄两尺七八寸长的古朴倭刀,在金陵城北、玄武湖畔的一处大宅院内、天井梅树之下一丝不苟地反复挥刀练习。刀势沉稳,似乎每一刀的下刀尺寸都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一样。
在他面前,有石案、石凳,案上一盏油灯,提供着这黑夜中除了星月之外唯一的亮光。
偶尔有一片梅树落叶飘过,被挥振的刀刃切做两段,随后碎叶依然按照原来的轨迹继续飘动,直至落地;丝毫不会因为刀刃的打击而使落叶如同陀螺那样旋转起来,可见其挥刀的力度和速度拿捏,已然趋近了收放自如的淡然谦冲境界。
或许论武功和技击的效果,这样的刀法还无法和真正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将相提并论;但是如果单论对耐性和人品的修行,这样的刀法已然深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神髓。能够挥出这样的刀法的人,显然是心理素质非常过硬的了。
少年的面容算不上惊世骇俗的俊朗;但是剑眉入鬓,鼻梁峻拔,面部骨骼线条纤挺、棱角清爽刚毅,而剑眉之下那双炯炯星眸既让人莫测其深邃,又给人一种无欲赤子的错觉;而五官面庞巧妙地结合起来看的话,有一种勃勃英气跃然欲出,这是常年养移体居移气的表现。
少年的身材已然有约莫六尺上下,骨骼英挺,身材匀称。换做旁的南方人的话,这身材也已算是彻底长成了,而相对于他十五岁的年纪来说,则是比同龄人至少高出半个头。
虽然是在练习刀法,他身上穿的却不像是习武的时候该穿的装束。一身月白色的华贵长袍,内里是上品的糊丝衬子,外面的纹理则是宫廷官造的双面钩针苏绣。长袍外面再加上一席绒背杭锦的遮风斗篷,浑身上下居然兼具了湖丝、苏绣、杭锦三般当时丝织品的最高水平。
在如今这个时代,身上的服饰要同时拥有这三般宫廷官造的工艺,即使是南唐皇室也非常少见的毕竟,湖州、苏州、杭州如今都是吴越国的地盘啊,南唐虽然同处江南,要想得到这些东西也只能依靠贸易手段,不能自产。
所以,结合以上特征,这个少年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了他自然便是在金陵城做人质的吴越国世子钱惟昱了当然,如今需要在这个“世子”头衔前面加一个“前”字,因为如今坐在吴越国王位子上的,已经不是他的父王,而是是他的九叔钱弘。
他的衣饰穿白为主,无非也是因为他父王薨逝还未满三年罢了。
……
从他来金陵的日子来算,到现在已经超过3年了,3年多前,他作为质子离开了故国来到金陵;2年零10个月之前,他的父王薨逝了。他未能在父王跟前为父王扶灵送行,让他深以为憾;随后,他七叔钱弘继位,但不过一年就因为和实权的内牙军统帅胡进思之间的矛盾,被胡进思废黜,随后矫诏拥立其九叔钱弘。
如今,他九叔钱弘继任吴越国王已有1年半了。时间,正是中原后周太祖郭威广顺元年、南唐中主李保大九年中原大汉朝的皇帝、后汉隐帝刘承佑在经历了3年天天猜忌麾下权臣的生活之后,终于不用再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前一年年底,刘承佑男人了一把,把拥兵自重的郭威留在汴京的全部亲属都杀了,郭威随后挥师回京,弑君夺位,改朝换代。国祚仅有3年的后汉就此终结,周朝建立了。
在南唐的三年,钱惟昱觉得很有韬光养晦、把自己妆点成一个无害文弱之人形象的必要。刚来金陵的时候,他天天谨守礼法,每天只是让随行的通儒院学士林克己教自己读书作词、书法音律。至于看的书的内容,兵法和讲解为政之道的作品那是绝对不碰的,锻炼身体也只是用普通的养身手段,绝不习练兵器武艺。
不过,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三四个月,在他父王的死讯传来之后,南唐皇帝李还专门举办了一次朝会,召集大臣表达了对吴越王钱弘佐的哀悼之意。作为钱弘佐的独子,钱惟昱自然也被喊去参加了朝会,接受南唐人“节哀顺变”的安慰。
钱惟昱半是真情流露,半是故意为之,在那次朝会上当场痛哭不止,直至咯血晕厥过去其实是他事先在嘴里含了灌了血浆的糯米糖衣而已。血是真的人血,糯米糖衣又是溶于唾沫之后就化掉的东西,无形无迹,这个年代的中医一不会化验二不能给钱惟昱验伤,也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南唐人对于钱惟昱孝心流露、痛哭咯血的印象非常深刻,连皇帝李都感动莫名。李想想自己的长子李弘冀,和现在钱惟昱的表现对比一番,居然还有点羡慕钱弘佐至少生的儿子比自己的孝顺。
既然都已经孝顺到哀痛吐血了,此后钱惟昱“卧病数月”和“闭门谢客、一心守孝”的举动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钱惟昱刚到金陵的那几个月,南唐人对他的监视还比较严密,但是到了他死了父王、一心闭门守孝之后,也就放松了些。只要每隔一两天或者两三天派人来问安探视一下、确认他没有跑路也就是了,至于钱惟昱每天具体干些什么,再也没有人来刺探。或许南唐人也觉得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能耍出什么花招?
当然,觉得对方是小孩子,没必要太过关注这只占南唐人放松对钱惟昱监管的理由的很小一部分。更主要的原因是,南唐觉得这个质子的质量大不如前,已经过了保质期了。
就好像六百年后,鞑靼太师也先在土木堡俘获明英宗朱祁镇做人质的时候,一开始还意淫着靠南朝皇帝这个人质大大勒索一笔。但是在明廷大臣于谦主持、另立代宗朱祁钰之后,鞑靼人手上的明英宗人质就尴尬了、不值钱了因为他的皇位已经过期了,而新皇巴不得“先帝”死在鞑靼人手上呢。
皇帝这种职业有保质期,世子就更加有保质期了。如果坐在吴越国王王位上的人是钱惟昱的老爹,钱惟昱这个人质自然值钱。可是当他老爹挂了之后换上他叔叔,钱惟昱的人质价值自然也就过了保质期了。这一切,导致了南唐人目前对钱惟昱的看管渐渐趋于“放养政策”放走又舍不得,捏着又没什么大的价值,无非养他在那儿吃口白饭以观后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