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实在是太饿了,得找些吃的。”
每喘一口气,肺部就好象在拉风箱,耳朵里全是沉重的呼吸。汤问行只感觉口中全是血腥味,又苦又涩,却又吐之不出。
风吹过洪泽湖的水面,咆哮而来,身边的芦苇激烈摇晃,在清晨蒙昧不明的天光里如同一头垂死的巨兽。
提着一把生锈的雁翎刀,麻木地随着众人朝前走去。胸口还是疼不可忍,每走一步,剧烈的疼痛牵动伤势,让他背心中不断有冷汗沁出。
相比起身上疼痛,腹中的饥饿更上叫人难以忍受,那感觉就如同有一把钝刀子在身体里面不停地刮着。
抬头看去,远方还有炮声依稀传来,那是城中守军在反击。不过,经过一整天激烈的战斗之后,炮声已经断断续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哑火。
在辰光里,泗州城正冒着滚滚浓烟,一根根烟柱直将天与地连接在一起。
“终归是活过来了,不过却被裹在了贼军之中。堂堂勋贵子弟,信国公汤和血脉,朝廷军官,如今却做了贼人。如今,却要随着贼人向我大明子民挥出屠刀。将来就算是死了,又有何面目去见泉下的列祖列宗……也不知道是我汤某人的运气还是不幸……”他心中苦涩,咳嗽了一声,将带血的唾沫吐在地上。
五天前,在滁州城下,他被一柄长枪投中胸膛,被直接钉在了地上。按说,受到这么重的伤势,一般人早就一命呜呼。实际上,当时的他也因为受伤过重晕厥过去。
可等他醒来,却发现自己被人换上了一声普通农民的衣裳,被两个亲兵夹着,混在溃败的贼军人潮里身不由己地朝前涌去。
当时他的已经彻底迷糊了,整个人处于懵懂之中。就这样混混厄厄地走了几日,这才稍微恢复了一些神志。
或许是因为天气实在太冷,或许又是因为他以前每日勤练武艺,身子极为健壮的缘故,肺部被人扎了个对穿,竟然没死。更为奇怪的是,伤口也没化脓。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朝廷大军竟然在滁州城下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这一仗,农民军伏尸十里,就连滁水也被尸体堵得为之不流。
在打败贼军主力之后,卢象升更带领主力没日没夜地追击。
吃了这么一个空前败仗,贼军已经彻底崩溃,所部七营三十万兵马尽皆散去,分成十几路分头逃窜。
汤问行身负重伤,又被裹胁在乱军之中,自然无力逃脱。就这样,他跟随贼军来到泗州,准备将养好身子,再寻个机会脱离贼军回南京去。
至于在战场上将自己救下来的那两个亲兵,也死在了这纷乱的战场上。
南京军大溃,若不是卢象升力挽狂谰,滁州大战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好男儿当如卢象升,范景文,豚犬尔!
可叹我汤问行却遇到了这么一个只知道纸上谈兵百无一用的统帅,若一开初就去投卢督师,建功立业当不在话下。到如今,什么功名利禄,什么鸿鹄之志,都已经成为黄粱一梦。
明天还能不能活着,都还是个未知之数。
不过,既然还有一口气,就得坚持住。
“我得找些吃的,得找些吃的。”贼军已经断粮了,这几天,汤问行就没正经吃过东西,草根、树皮、水田里的黄鳝、螺蛳。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死。但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颧骨高高突起,面上全是肮脏的胡须。
有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被神灵附体,怎么也死不了,怎么都要活这个世上熬煎。又或者是骆驼转世,即便遍体鳞伤,即便饿得眼睛发绿,依旧能够靠着驼峰吊命。
活得如此艰难,老天,你为什么不要我死,为什么?
仿佛是被梦魇住了,汤问行机械地朝前走着,好象只要这么走下去,就能看到希望。
前面的腥膻、血腥和人体化脓腐败的臭味越加浓烈。眼前的道路两边坐满了衣衫褴褛的败兵,他们有的在大声哀号,有的则一脸麻木次扯开衣襟,露出干瘦的胸膛逮着虱子,每逮一颗,就扔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着,有人则一脸麻木地在路边的地里挖坑埋葬着死去的士兵。
江南一地本就水多,挖不了两尺,就看到有污浊的水沁出来。干渴的士兵顾不得坑中堆满了死人,径直趴在坑边大口大口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