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双手扶着沙盘边框,眼睛盯着无定河,沿着河道从无定河与黄河的交汇处一直向上去,越过绥德城,停在了横山的北麓。这里插着一面小旗,白色的只有半个巴掌大小,上面写了两个字罗兀。
“韩绛奏请进筑罗兀,并言其地有十利三胜。据有此地,横山便稳入我手。不知燕达你对韩绛的说法如何?”
罗兀城的城址与绥德城一样,同样位于无定河畔。不过比起犹在横山南麓的绥德城,罗兀城是一下向北跃进了近六十里,距离西夏东南重镇银州,则只有十里之遥。
这是个很冒险的计划,西夏的反扑将会比绥德筑城时更为激烈,很可能要面对十万以上的敌军不再是号称,而是实实在在的人数。
可一旦计划成功,大宋便能完全控制横山地区。西夏倚之为屏藩的横山蕃部,以及由祥佑、左厢神勇两大军司共同坚守的东南防线,将彻底崩溃。横山一失,同在无定河畔的银州、夏州将不复西夏所有,而被党项人视为生命的青白盐池,也将落入宋人之手。
西夏国的两个核心地域,一为兴灵,一为银夏。兴庆府和灵州是西夏的中心,位于黄河之畔,处于荒漠之中,有七百里瀚海阻隔,兵力难及。而由银、盐、宥、洪、夏几州合称的银夏地区,就位于横山北麓。银夏诸州向兴庆府提供西夏一半以上的财税,以及超过三成的兵员,失横山,则西夏不保,若能控制银夏,西贼覆亡可期。
立一城而夺西贼半壁江山,赵顼心动了,王安石也同样心动。燕达在天子面前,也是如此说道,“罗兀若能守住,横山必定。横山一定,西贼便不足为虑。我越瀚海攻兴灵,转运劳苦,粮秣难以为继。而铁鹞子、步跋子没了横山蕃人支援,越瀚海来攻,同样会困于粮草。且失了横山,只靠兴灵一带的出产,并不足以供养西贼的十万大军,到时候,党项人也只有向朝廷乞降一条路可走。”
但这一切的前提就是罗兀城能守住。燕达不好在天子面前说韩绛不是,只能用此曲言。王安石轻轻颔首,燕达也算是心思细腻了。
他问道:“光是一个罗兀城不知能不能守住西贼的攻打?罗兀孤悬在外,若是贼军突至,绥德城缓急间却是难以及时救援。”
单一的城寨即便再坚固,也不过是个点,在城池附近必须修造可以相互支援的堡垒,才能构筑起一条稳固的防线。孤城难守,只要稍稍了解军事,就能知道这一点。
宋人自仁宗时起,不惜国力的在宋夏交界处大规模的修造堡垒,连成了两千余里的防线。每一处关键性的战略要地,其周围不论哪个方向,无不是十里、二十里内便是一处寨堡,城寨群互相交通勾连,组成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比如秦州的甘谷城,其左近,就有吹藏、大甘、陇诺三堡护翼,而最近开始驻守甘谷的秦凤都监刘昌祚,又向朝中申请向北修建尖竿、陇阳二堡。这几座堡垒都是在开始修筑甘谷城时就有了规划的。
“罗兀城虽然孤悬,但只要力保连接绥德的道路不失,西贼必然劳而无功。且其地向东五十里,便是河东地界,若是西贼来攻罗兀,河东便可出兵救援。”燕达停了一下,沉声道:“要稳守罗兀,须得陕西河东同时出力!”
赵顼沉吟良久,方说道:“……你先下去吧!”
燕达叩拜了之后,退出了武英殿。神色坦然,并没有因为天子突然命他退下而慌乱失措。
赵顼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沙盘上的黄河东侧的一片山地,缓缓低吟:“河东……”
王安石提声道出了赵顼心中的犹豫:“若如燕达所言,当加授韩绛河东宣抚一职。”
韩绛以执政之身出掌陕西宣抚。临机有自由处断之权,而且朝廷已经赐了他空头宣扎两百道,填上姓名年甲就可以给人封官。这是为了方便他指挥军中,招揽横山蕃部。如果把河东划到他手上,当然得给他同样的权力至于另外派人宣抚河东,只会添乱,达不到护翼罗兀外围的初衷,赵顼和王安石想都不会去想。
赵顼叹了口气:“不过要想兼任陕西、河东两路宣抚,光是一个执政资格却是不够。”
而且赵顼还担心着韩绛本无军功,素不知兵,为陕西宣抚已经有些怨声,若为遽为两路宣抚,他怕是要杀掉一批河东将领来立威以固权威。桀骜不驯的骄兵悍将当然要严加处置,但赵顼怕闹出乱子来,反会耽误正事。
“那请陛下加韩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以宰相之尊领河东陕西两路军事,当能如臂使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