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萱来不及细想,外头便陆陆续续传来内城的消息。
先是御书房传出了休朝的圣旨,将一众想要一探究竟的大臣皆都拦在了安和门外。有心人注意到宫防的守备不知何时已然悄然无息地换过了一批,重铠之下,明刀实枪在烈日的阳光下闪闪发亮,现出冰冷而狰狞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那些胆小怕事的便也都生出退怯之心,而素有名望的那些老臣子,也不愿意在不明情况之下便贸然出击,多是作观望状的。
因此,真正忧惧担心的也只有定国公和承恩侯两家。
但不论是俞家还是卢家,在朝堂或许有呼风唤雨的本事,可手里却并没有兵权,府里的私兵向来过惯了安逸富足的日子,在那些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骁勇战士面前,简直不堪一击,连一丝还手之力也无的。定国公和承恩侯合力,并没有撬开安和门那座沉重的铜门,却反而将自家的护卫私兵给折损得八九分。
然后,宫防的守备线一直往外挪,直到布满了整个周宫的外围,莫说朝臣想要觐见,便是连苍蝇都不给放进一只。一连数日,再没有任何人进入过周宫,当然也没有任何人出来过,犹如一个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密封木桶,没有任何缝隙留下,只偶尔能遥遥听见几声兵戎相见的声音,铁器交碰擦划发出的刺耳鸣音。
周宫内的战况酣然,但兵祸却也仅止于此。
如明萱所料,临南王想来并没有大股军队支援,因此才会长驱直入周宫,然后闭门瓮中捉鳖,以期一举将皇帝斩杀,然后登基称帝,因此这场祸事只将战场定在了周宫之内,倒并没有给内城百姓带来任何灾难。
然而生活总要继续的,在惶恐不安了两日之后,内城的百姓见并无危机,便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开店的继续开店,摆摊的继续摆摊,公侯府第虽然紧闭府门,但门内的日子却依然如同往常一般过着,若是忽略周宫之内偶然传出的乒乓作响以及五城兵马司和京畿卫营时不时抬出来的伤员,盛京城在最初的惊惧之后,似乎逐渐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盛京城的百姓都如此,清凉山白云庵的日子则更清静闲适。
大约是初次享受到关怀,昼儿有些粘人。师太在时,他整日跟在师太身边,师太去佛堂清修或者去药庐钻研时,昼儿便就粘在了明萱身上。
他今年才三岁多,因为经历与人不同便常显得有些老成,但再早熟也不过只是个孩子,渴望得到关爱和注目,渴望接触新鲜的人和事,对母亲更是有一种从心底生出的孺慕之情。如今,他已经知道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所以对与“母亲”生得如此相像的嫂嫂则更添加了一份依恋之情,每常像个无家可归的小狗般,可怜巴巴地跟在她身后打转。
明萱自从怀孕之后,身体里的母性光辉便都迸发,面对孩子时,她总是不自觉的心软。此时,她倒是当真并没有将昼儿当成大周朝未来的君主看待,而是真将他看成是元妃的孩子,每日里沉下心来,对他讲一些前世时简单而蕴含哲理的童话小故事,或者陪着他铺纸挥墨随意地涂涂画画,日子倒也过得极快。
一晃十来日过去,忽得有一天外头传来了长戎递进来的消息,说是皇帝驾崩,临终前写下了禅位御旨,要将这周朝的金銮帝座交给临南王,临南王大开城门,恢复了周宫的通行,令文武大臣入宫觐见,择日登基称帝。
再有几日,便又听说裴静宸率领北军挥师内城勤王,与临南王的叛军打得难分难舍,在紧要关头,宰相韩修又领着一队奇兵突然而至,与北军一起将叛军尽数歼灭,临南王和世子皆已经伏法,承恩侯和定国公欲拥立俞惠妃之子登基称帝。
这消息传来,玉真师太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她亲手替昼儿穿上杏黄色的皇子袍服,将紫金发冠系在他的头上,然后俯下身子笑着对昼儿说道,“这些日子祖姑婆婆说的话,昼儿都记住了没有?”
昼儿面色肃穆,心里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即将发生什么,他凝重地点了点头,“昼儿记住了。”
师太弯起了唇角,“那我们回家吧!”
她穿上延熙帝赐下的九瓣金莲法衣,将杏黄色的发巾摘下,露出乌黑的长发,她将墨发盘起梳成一个小髻,戴着紫金莲冠,有长长的流苏垂下,在她耳边摇曳生姿。踏着青石板路,她拉着昼儿的手徐徐走出白云庵堂,上了马车之后,又掀开车帘笑着对圆惠说道,“这白云庵以后便就是你的了,若你想留,便是这里的主人,若你想跟着宸哥儿夫妇一起过些清静日子,那这庵堂便交给静心,该当如何,全由你来做主。”
圆惠虽然驽钝,但师太已经将话说得那样明了,她哪里还会不明白?便忙躬身回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