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将目光从空空的帐幔上收回,带着几分怜悯歉疚,但是隐隐地却能从她略提高了的声音中听出一丝追悔和得意,她低声叹了口气,“皇上恩威并施,当了侯爷的父亲极力拉拢许诺,那少年权臣终于答应娶她为妻。大概是看在她时日无多的份上,他对妻子也算尽心尽力,对她温柔呵护,也舍得以千金为她换药续命。
她微顿,接着说道,“外人看来,少年权臣对那位姑娘可谓情深意重,她这样的身子不能生养,可他也不曾带过别的女人回来,整座韩府,独她一人,不置妾室。这样地痴情,放眼整个周朝,何曾有过这样一心一意的男子?”
这倒是真的。
周朝的达官显贵,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莫说身居高位如韩修,便是身上既无功名将来也不会承袭爵位的纨绔子弟,自恃清高的文人学子风骨清流,哪怕只是坊间稍有几个银钱的商贾,家里也总要娶上两个侍妾以增添门面。
韩修府上没有妾室,也不曾听说他留恋花街柳巷。
卢氏却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能得到心上人的温柔,换了谁都会高兴,可时日久了,那姑娘心里便知道,那些恩爱演得那么真,却都是假的。他演给皇上看,演给侯爷看,演她看,演给府里上下看,亦演给天下人看,为的不过是皇上的信任,侯爷的许诺罢了。”
她蓦然睁开双目,紧紧地盯着明萱,脸上的神情无比悲凉,“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装进过她,他的心里亦从来就没有放下过从前的未婚妻。为了能够遥遥地望见未婚妻的居所,他特地在府里建了一座望星阁,只是为了期盼偶然能够望见她的身影。他只要回府便连吃住都在小楼之上;连他们的新房都是按照他未婚妻的居所来建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甚至连所出的方位朝向都一般无二。
倘若那位姑娘是个傻的,不知道这些该多好?就能够永远沉浸在梦里。可她偏偏不傻,偏偏什么都知道,知道地越多,就越痛苦。”
明萱只觉得心底一突。有一根弦紧紧地弹在了她心上,令她胸前涌起一些陌生而激烈的情绪,她知道卢氏这些话或许撩拨到了她心里某根隐秘的神经,那里仍然保留着过去的明萱所拥有的感情,曾经那么爱过,曾经也那么痛过,此刻当真相揭晓,她很难不被触动。
可她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了,尽管心弦撩动,有些被刺痛。但她深深呼了口气,便竭力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情绪波动按捺下去。她顿了顿,问道,“强扭的瓜不甜,那位姑娘后来可曾后悔过?”
卢氏苦笑着摇了摇头,“和他在一起,是那位姑娘的夙愿,不管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她终归成了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论他心里藏了个什么样的人,可是能站在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的女子。只有她。对于一个命不久长的女子来说,这已经是她最大的幸福了,哪怕这份幸福与她的想象有一些距离,可那总是她自己的选择,所以她不后悔,也不能后悔。”
她抬起头,认真地望着明萱,“你说若是他的未婚妻知道了这些,会不会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倘若她原本恨他,听了这些,会不会也能原谅了他?”
明萱摇头,“若我是他的未婚妻,这些理由并不能影响我对他的判断。所谓因果,我只知道结果是什么,至于何因有果,那并不重要。”
卢氏紧逼,“那若是我告诉你,他娶了那位姑娘只是当做一份交易,等过几年那位姑娘死了,他便会想法子将从前的未婚妻重新娶回府来,为了不让将来的未婚妻为难,他甚至都……从来没有碰过他的妻子……连一丝子嗣的希望都不给她……”
她眼神痛楚之极,却又倔强地想要一个答案,“这样痴心深情的男子,裴家大少奶奶若是那位未婚妻,难道当真不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吗?”
明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韩夫人,您真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可我却不是这样想的呢。”
她目光骤冷,沉声说道,“那人最终答应娶了郡主,说是被威逼,不若讲是被利诱,他既因为利益而放弃了与未婚妻的感情,这便是对未婚妻始乱终弃,是为负心薄幸之人。他娶了妻子却还想着别的女人,为了自己的私心做些虚情假意的戏骗取皇上和侯爷的信任,这便是不忠不孝,自己收获了好名声却让妻子背负不能生养善妒的恶名,是为不义。
这样负心薄幸又不忠不孝不义的男人,倘若我是那个未婚妻,也绝不可能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你舍弃了什么,便会得到什么。
你为了得到而舍弃,却在得到了之后怀念舍弃,又想要两者皆得,这世间哪里有那么美的事?哪怕你是拥有金手指开了外挂无所不利万事尽在掌握的重生者,亦不可能鱼与熊掌两者兼得,更何况,人心是最难预料的,谁也不能那样贪心。
倘若真正的明萱还在,听到了韩修当时弃她的理由,她恐怕会更加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