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将末,山间冰寒更甚,天幕也黑得特别早。
此时虽然不过酉时,但陡峭的山路之上早已漆墨一片,伴着清冷的点点星光,车厢内,裴静宸的脸色惨白如雪,他表情颓败,一副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的悲戚容颜,在跳跃的光线里格外凄凉。
他沉沉开口,声音低冽而带着浓厚的悲怆,“从前我一直以为杨氏是最想要铲除我而后快的人,父亲置之不理不过是因为他对我没有那份慈父之心他的孩子够多了,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对他来说没有差别。
而祖父沉默,我以为他是乐观其成的。可直至今日,我才发现,我当真错得离谱。”
那些幼年时害他出疹子腹泻呕吐的小打小闹不算,唯独有梦寐之毒是阴狠毒辣,限恶到可以直接要了他命的东西,而且有迹可查。若是他没有玉真师太的庇护死了,杨氏哪怕被杨右丞护着,也无法推卸她身为继母的责任,楚襄王虽然没了,可是王府还在,总有几个忠心护主的老人,会替他求个公道。
杨氏,只会令他病死,而绝对不会让他中毒而死。
再说梦寐之毒原是西夏国皇室秘药,二十年前杨右丞未曾显达至此,杨氏一个闺中弱女,就算再凶悍又要从哪里去得这异国的毒物?
可镇国公世子裴孝安却不同了。
他年少时便在西宁跟随大儒修习,以他镇国公府继承人的身份身边自然有可靠的追随者,哪怕他今日出入花街柳巷,是个人尽皆知的好色草包,可在年轻时却也曾经风光大显,凭借才学赢得过先帝的赞誉。
这样的人,倘若掌握着暗部,其实并不难相信,否则,以他这样的落拓柴废即便有裴相爷的支持,又怎么能安然无恙地凌驾在众位才能杰出的兄弟之上,霸占这人人都眼红耳热的镇国公世子位近三十年?
西宁,离西夏国只隔了两座城池。
裴静宸想到他调查当年的案子,每当要靠近真相一步,便总有人及时掐断他的线索,他听说那个一尸两命的侍妾是父亲从西宁带过来的,也曾派人去过西宁,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所有的线索清理地干干净净就好像从来都没有过那样一个人。
没有人可以在名士众多的西宁只手遮天。
或许裴相可以,但他没有必要这样做。一个侍妾罢了,对于杀伐决断的家族掌舵者来说,为了家族的体面处置几个侍妾,是根本就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对于深爱着的男人而言,这仇恨可贯穿一生。
裴静宸目光微沉,透着深浓的迷茫和哀伤,他张了张口想要对明萱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都吞了回去。
他苦笑起来,那笑容酸涩比哭还要难看。是啊,让他说什么?对他的妻子说,他恍然发现这些年来在暗处盯着他无时不刻想要残害他的那个人,也许是他的亲生父亲吗?不,他说不出口的。
明萱心中惊诧,伴随着隐隐绰绰的预感,她似乎猜到了裴静宸想要说什么,纤细的手紧紧上前握住他的,发现他连指尖都一片冰凉,她将他的头轻轻掰过令他靠在自己胸前柔声说道,“那些事咱们先别想,白云庵近在眼前师太很快就能够为你清除体内余毒,再过几日,你就能起来走动了。”
她目光愈发温柔,像是能够滴出水来,“再过些日子,我就有十八了,咱们两个也是时候怀个孩子,嗯,我知道论时机,现在或许不是顶好,但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一定能够好好保护他。”
裴静宸墨黑的眼眸终于燃起了一丝亮色,他昂起头望着明萱,目光深邃,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眼中,过了良久,良久,他才点了点头,“等我们有了孩子,我一定会做一个爱他,疼他,照顾他的好父亲。我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的!”
白云庵终于到了,玉真师太听到动静亲自迎了他们进药室。
有了瑶枝和碧桑,明萱又将韩修说这两株奇草的根茎可解毒,玉真师太便很容易找到了解毒的方法,经过一整夜不眠不休的治疗,到了第二日天亮的时候,玉真师太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笑着说道,“宸哥儿腿上的毒都已经解了,只是刚逼出了毒素,这几日还不能行走,慢慢调养些日子,应该便能够痊愈了。”
她低声念诵着佛经,罢了才庆幸地说道,“幸好还不算太晚,否则就算解了毒,宸哥儿的双腿太久不活动,要重新站起来想必要费好多功夫呢。”
明萱整夜未眠,但心情激动,丝毫不觉得劳累,她絮絮握住师太的手,眼中晶莹一片,“师太大恩,阿萱感激不。”
玉真师太回握她,“说什么傻话,我看着宸哥儿长大,他就好像我自己的孩子一般,能让他顺遂一些,便是我最大的期望,你谢我,倒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