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轻轻一笑:“是啊,待奴婢将您脸上的妆容画好了,可就更好看了。”
梳妆罢,荏九还没在铜镜里把自己看清楚,她们便开始给荏九鼓捣穿衣服。荏九本打算自己来,但在看见衣裳的那一瞬间,直接败给了不知道怎么缠的腰带,唯有像个木头桩子一样任由她们捆绑折腾。
“你刚才说,几位神使,也就是说付清慕和楚狂也要穿得很隆重吗?”
“是的,已有家仆在着手为另外两位大人布置了……”
话音未落,忽听隔壁有女声焦急的喊道:“大人!您那样不符合制度啊,这身衣服您必须得换啊,您别为难奴婢们了!”
没人回答,但关门的声音出奇的响亮。
荏九几乎能想象道楚狂脸上的表情有多淡漠。荏九背后的侍女轻声道:“让神使穿着不符规章的衣服去誓灵会,回头祭司大人还不得好好训斥这几个六部的丫头。”她言带笑意,听起来并不担心反而是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荏九虽不大明白一些勾心斗角的东西,但隐约知道这魔教内部,并不像表面那么和谐,当着另一个“神使”的面都敢这样对另一方的人冷嘲热讽,背地里也不知得斗成什么样。荏九觉得自己脑子里的弯是绕不过这些人的,索性闭嘴沉默,全当没听见,更不去询问。
待穿戴完毕,荏九有点迈不开腿:“我怕踩到裙摆……”她垂头看脚下想将裙摆提起来,但是一弯脖子便听“咔”的一声,脑袋重得像要从脖子上掉下来一样,她忙将头摆直了,伸手便去拽头上的发饰,“这些金银插太多了,跟铁锤子打在头上似的,我弄几个下来。”旁边的人连忙制止:“大人,戴上头的东西立马摘下来可不吉利,您先坚持一会儿,回头等誓灵会完了,奴婢便给您取了。至于这裙摆大人不用担心,奴婢自会在后面帮你提着,您只顾在前面走便是,绝对不会绊着您。”
荏九没法,只得让她把衣摆提了,说:“咱们先到院子里走两圈试试?”
“好。”
荏九战战兢兢的跨出门槛,一抬头便与对面屋子里走出来的付清慕打了个照面,他身后也跟着不少人,一身深蓝色绸缎衣裳看起来华贵极了,加之他本来就生得极俊,一改往日邋遢的打扮,竟让荏九有一股见到了哪个王公子弟的错觉。
“嘿!九姑娘!”付清慕比荏九更惊讶,他踏着青靴迈了两步走到荏九跟前,“你要不是从这屋子里走出来,我可都不敢叫你了。”他眯眼笑着,上上下下将荏九打量了一遍,开玩笑道,“这可是哪家的千金要出门呀,不才可否有幸与小姐一道?”
荏九被他这模样逗笑了,一挥手:“走吧,一道。”
付清慕忙将她手抓住:“可不能这样。”他握着她的手让她放在腰侧,学着女子的声音道,“公子有礼了。”
荏九微微矮了矮身,捏着嗓子学:“公子有礼了。”
付清慕大笑:“九姑娘真是冰雪聪慧的佳人啊!”
“吱呀”一声,荏九隔壁的房门打开,楚狂一身着装不改的从屋子里走出来。付清慕一手拽着荏九没放,一手对他招了招:“楚兄,这儿。”
他面无表情的走过去,眼神在他们相握的手上轻轻一掠,付清慕声音刺耳的对他说着:“楚兄怎生未换衣装?”
楚狂将付清慕从脚打量到头:“靴底过厚而不软,用于行走会损害足部肌腱,衣摆过长阻碍行动,腰上佩玉增加脊椎负担,衣袖太宽大……”
“你就别挑了。”荏九忍不住开口道,“反正就穿这一会儿,你不喜欢里面的,好歹披见外衣装装样子吧,入乡随俗嘛。”
楚狂听得这话,目光才是一转,落在荏九脸上。他看了荏九好一会儿,待看得荏九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垂头做娇羞状时,楚狂倏地开口,“你的头饰对颈椎压力太大。”
“……”付清慕闻言,嘴角一抽。
荏九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摸了摸盘得结实的发髻,道:“我也觉得太沉,不过我要摘她们说不吉利,反正一会儿就完了,先戴着吧。”
付清慕在一旁扶额,男人不该说这种话,但是听到那种话的女人也不该是这种反应吧!
从迟钝的角度来说,你俩还真是绝配……付清慕决定救救荏九,他笑道:“楚兄当真是不解风情啊,九姑娘如此妆容美丽非常,你可怎么就只顾着嫌弃她,连一句夸奖都不说。”
闻言,荏九幡然醒悟似的瞪楚狂:“对,你就顾着嫌弃我了!”
楚狂瞥了付清慕一眼,后者只温温和和的笑。
“神使大人。”荏九身后的侍女开口提醒,“咱们是时候该出发了。”
荏九一呆:“这样走到那个通灵之井去?”
“当然不,门口已给几位备好了代步之物。”
出了门,荏九看着这台粉色纱幔垂流苏的雕花大轿眨巴了一下眼,没让任何人提醒,自己就爬了上去。在支梁镇,坐轿子是当官的才能干的事,她老早就想体验一次了,这可终于实现了愿望,还是一台比支梁镇当官的华丽许多的倍的轿子。
她在里面东摸摸西摸摸,末了掀开轿帘,看见魔教的人给付清慕和楚狂准备的是两匹通身漆黑的骏马,架着黑红相间的马鞍,看起来霸气酷炫极了。荏九看得两眼发光,招来一旁的侍女问:“回头回来的时候,我能骑马吗?”
侍女一愣:“哎?”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荏九,便听楚狂在一旁严肃的说着:“此非人型生物未经消毒,恕我不能轻易触碰。”他转身便像荏九这边走来,“我与荏九一同乘坐此物即可。”
侍女忙回身将楚狂拦住:“不可不可!”她急道,“这轿子是坐女子的……”
楚狂刨开她:“我不嫌弃。”然后自顾自的上轿坐好。外面的人面面相觑,又不敢伸手把他从上面拉下去。
在楚狂坐进来之后,轿子里面变得狭小了许多,荏九被挤到一边,她翻着死鱼眼看楚狂:“难道你就没想过我会嫌弃你吗?”
楚狂看着外面的人将给他备的那匹马牵走,松了一口气似的答道:“那不重要。”他看了一眼另外一边利落翻身上马的付清慕,道,“三天之内不要与他有任何肢体接触。”
荏九一撇嘴,懒得理他。
行至通灵之井的山下,全是青石板垒的阶梯得要荏九自己一步一步爬上去了,今日这里比她从井里爬出来那日见到的人还多,那些街上的摊贩行人全部都换了黑色的衣袍,静静跪在一层一层的青石板阶梯上,匍匐于道路两旁,恭敬的叩拜,迎荏九他们的到来。
侍女在荏九后面牵着裙摆,楚狂目不斜视的走在她旁边,付清慕跟在另一边笑眯眯的东张西望。高高的台阶之上,穿着黑袍金边的祭司手持乌木杖,在荏九踏上白石平台的那一刻,抚肩鞠躬,恭敬行礼:“恭迎神使。”他一开口,下面跪着的人们齐声山呼:“恭迎神使。”
荏九在这一瞬间,几乎恍神的认为,自己真的变成了什么传说中的神使。
“确立傀儡领袖,营造神秘高压氛围,是蛊惑人心的手段。”楚狂在荏九身边小声开口,“不要把自己也糊弄进去了。”
荏九眨巴着眼回过神来。
她忍不住往旁边瞥了楚狂一眼:“你都不会被唬到吗?一直都这么清醒?”
他答得那么确定:“当然的,我是用理性逻辑在思考问题。”
“九姑娘,你瞅,你左手边跪在第二三排的那几个少年一直盯着你呢。”付清慕在荏九左边轻轻的与她咬耳朵。
荏九一惊,“他们是准备暗杀我,”
付清慕嘴角一抽,“你怎么想到这里去的,那目光一瞅便是爱慕吧,”他语至最后,声音有点激动的大了起来,前面正在说着教内事务的萧婓微微侧过头来瞥了他一眼,付清慕摸了摸鼻子,压低了嗓音,“你先前要是做这副打扮,不知多早前就已嫁为人妇啦!”
荏九小声道,“我已经是人妇啦。”她指了指楚狂,付清慕还待开口,楚狂将荏九往他那边拽了一下,面无表情道,“不要让他触碰到你。会感染。”
付清慕闻言一怔,继而不平道:“我又没病!”
萧婓的目光再次斜斜的落在付清慕身上,这次更多了几分冷意与肃杀,付清慕咽了口唾沫,不甘了沉默下来。前方的萧婓提高声量继续说着:“……而今,朝廷忌我祈灵壮大,欲用兵剿之。严杀,陆生,方无三位长老不思退敌护教之策,反而劝卫教之士弃教退走,动摇我护教之心,用心险恶,已于昨日申时被我诛于通灵之井中。”
荏九忽听这话,倏尔浑身一僵,心底蓦地升起了一股寒意。
若她没记错的话,昨天她与楚狂来到这里的时候约莫在酉时,正好在申时之后……那也就是说,当他们坐在白石平台上看星星的时候,她身后的这口井里正躺着三个人的尸首?
荏九微微转头看向后面黑糊糊的井,只觉其中阴气森森,扎人背脊。她忙转过头来,看见前方萧婓仍旧在用淡然平静的语气说着:“然则护佑我祈灵之神自有其旨意,已于先前派遣三位神使下界,助我教斩除妖蛇,而今三位前长老因叛教而死,三位神使恰能接管长老之职。实乃我祈灵得天之大佑!”
荏九脸色有些难看,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些江湖正派称他们为魔教,为什么付清慕对这个萧婓祭司避讳至深。
萧婓转身,对荏九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万谢天神。”
下面的教众像只会重复他的话一般,说道:“万谢天神。”
直到会议结束,荏九他们也不用说上一句话,就像他们是借来布置背景的花盆,待萧婓一宣布会议结束,她就被领着走下了台阶,侍女在台阶下等候着她,没忘了先前的话,第一时间就将荏九头上沉重的发簪取了。
荏九嘀咕:“我们好像被当枪使了。”
付清慕撇嘴:“原来你才有这个自觉吗?”他摸着下巴道,“不过我在意的倒是另外的事。”他瞅了楚狂一眼,“楚兄,如今这祈灵教面临的大难是要被朝廷围剿了,朝廷既然下了狠心要剿灭祈灵教,必定不会派几个泛泛之辈来,你确定到时候咱们能逃掉出去?”
听闻“围剿”二字,荏九身体微微一僵,方才她只顾着在意井里死人的事情去了,而没想到前面这一点,她反手便抓住后面还在给她拆发饰的侍女的手:“要来杀你们的朝廷军队,领军的人是谁?”
侍女被吓了一跳:“奴婢只知道负责伺候神使大人,别的事奴婢未曾听闻。”
荏九胡乱将头上的东西扒下来塞到侍女手里,自己将裙摆一提,大步往前跑去追骑马走的萧婓,付清慕想拽她,却一时没拽住,楚狂二话没说径直跟了上去,也不阻止,只在她身后两步陪着,她跑多快,楚狂跟多快。
直到看见前面骑马的萧婓,荏九一声大喊:“站住!”她迈腿便跑,速度陡然提得楚狂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冲上前去急急的拽住马的缰绳,黑马一仰头险些将荏九掀翻,萧婓忙抢过缰绳,将马头一转,他冷眼看荏九:“神使大人有何事值得您如此莽撞?”
“要围剿你们的朝廷军队,领军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