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包间,小伙计不用吩咐,将茶水和点心送了进来。徐三刀俨然以主人自居,刚才在春娘面前叭儿狗的表情消失不见,此时又回复到自己本身的嘴脸:“座吧,四毛。”
四毛哎了一声,坐了下来。他今天抱定了一个宗旨,敌不动,我不动,所以多一句话都没有。
“跟着三哥混吧,看你一个人得顾着两个老的,又没个正经营生,怪不容易的,三哥生平最讲义气,想拉你一把,怎么样,你开个价吧。”徐三刀一脸诚恳的看着四毛。
四毛心里那叫一个气:“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想拉着老子入伙,偏偏还要显着你是可怜老子,我勒个去…….”肚子里做着文章,但脸上却是一种既惊喜又为难的表情:“能跟着三哥混,是我四毛的福气啊,平时烧香拜佛求都求不来的事,可是三哥你是不知道啊,我那个老娘,她……”说到这里,四毛故意留了个空挡,脸上的表演更加逼真。这种卖关子的江湖套路本来十分寻常,但再寻常的阴谋诡计,只要人有了执念,就难免会成睁眼瞎。徐三刀顺着话头给四毛递梯子,也把自己往四毛的坑里拽,按捺住性子问道:“你娘怎么了?”
“那天逼退了那两个老千,他们竟然摸到流民巷,堵着我的家门口找我算账,惊动了我娘。”
“什么?竟然有这种事?”徐三刀一脸的惊异:“你怎么不给三哥我递个话,你是给三哥办事,这几个外乡人竟然敢在沔口耍横,真他妈活腻歪了。三哥平素最讲义气了,如果当时我知道了,让他们一个个都抬着出去。”
四毛满脸的感激涕零:“三哥对兄弟讲义气谁不知道,你是没看到那个阵仗,七八个汉子,清一色带着刀,我当时就在想,他们一定不知道我是在给三哥你办事,如果晓得有三哥你给我撑腰,借他们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登门寻仇。”
“就是就是,你当时又是怎么应对的呢?”徐三刀继续演着戏。
“我转念一想,三哥你可是有吩咐的,不能现了真神。”说到这里,四毛捻起桌上的一块绿豆糕,掰开一半,扔到了嘴里,吧唧吧唧的嚼着,眼睛定定的看着徐三刀。
饶是徐三刀皮厚心黑,也不禁老脸一红,憋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四毛看到徐三刀吃了这个瘪,心情舒畅了不少,不过也不能顺风旗扯得太满,于是话锋一转,拍着胸脯,岔开了话头说道:“我四毛也是个讲义气的人,我当时就想,这个梁子我一定得自己扛下来,于是万般无奈,只能碰碰运气和他们赌了一把,谁知道侥幸赢了,他们才不得不递了降表,离开了流民巷。但这件事让我家老娘受了惊吓,当时就拿着剪刀要断我的手指,不是我苦苦哀求,最后还将三哥你给的赏钱全布施给了道观,三哥你看。”说到这里,四毛举起右手,将大拇指弯在了掌心里面,手背对着徐三刀,晃动这四根手指头:“我现在就是四指了。”
徐三刀对于当时的经过自然了如指掌,只是四毛回家后发生了什么就一无所知了。他默默的啜了一口茶,低垂着扫帚眉,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乱转,良久才抬起头,眼睛盯着四毛:“四毛兄弟,以前我还真是打眼了,没想到的是,你的赌术可真是厉害啊?只怕在我们沔口,你都当得起是第一高手了。哥哥是真心佩服你啊。像你这样的人才,如果不能纳入麾下,江湖上的朋友岂不是会说我徐三刀有眼无珠,没有容人的量,你是不知道啊,三哥是真想拉你一起发财,想得我这些日子觉都睡不好。你这样的高手看得到,却够不着,你说三哥我能安心吗?”
四毛心里在冷笑,徐三刀一旦目的不能得逞的时候,果然露出了狐狸尾巴,他的话里面可是打着机锋,说佩服自己赌术厉害其实是个屁话,意思是他已经看出自己明明可以靠赌赢他们,却偏要做个局吓走他们,两面不得罪的心机,让自己不要以为徐三刀好骗。至于后边的借口更是睁着眼睛在说瞎话,但引出了徐三刀赤裸裸的威胁,你这个沔口第一高手如果不能成为我的朋友,自然就是我的敌人。
想到这里,四毛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开了口:“三哥,说来不怕你见笑,我这个人胆子小,最怕我老娘,当天我在老娘面前立誓,永不再赌,只要再有一次沾赌,就等于我亲手要了我娘的命。三哥在江湖上重义之名谁不知道?而孝又是大义,如果三哥的兄弟是个不孝之人,传出去的话,坏的可是三哥你的金字招牌。四毛即使做梦都想攀上三哥你这颗大树,也不得不掂量掂量啊。”
这番话说出来,就如同一个金钟罩死死的罩住了徐三刀,让他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番绵里藏针的话可是彻底封死了自己所有的招数。一是承诺永不再赌,自己也不用再担心卧榻之侧有他人安睡了。二是如果自己往死了逼对方,就等于要让对方不义不孝,这个罪名传出去,可真要了自己的命了。徐三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四毛兄弟,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哥哥我的一片好心是真的要落空了。不过没关系,哥哥不仅不会怪你,还要替你扬名,让沔口的人都知道你张四毛是个大大的孝子,为了老娘连赌都能戒掉…….”
四毛知道徐三刀这一招叫敲钉子回脚,把消息散布出去,就是为了防止自己反悔,以后不能在赌场中和他作对,而且,即便到时候自己真的反悔了,徐三刀也有充分的理由和自己撕破脸,足见对方还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四毛知道自己今天算是过了这一关了:“那我就先谢谢三哥了,兄弟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了。”
徐三刀点点头,笑眯眯的看着四毛的身影出了小房子,不过这笑意持续了不到片刻,便化为了阴狠的表情。
正在这时,徐三刀的徒弟六子匆匆走了进来,附耳嘀咕了半天,徐三刀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布袋子,递到六子手中:“给弟兄们分分,告诉他们,嘴巴给我严实点,不然,休怪三爷我翻脸。”
六子一脸的谄媚之色,接过袋子,一叠声的点头:“师傅放心,我让他们都给我烂在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