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毛做了个请的手势,静静的看着那名年轻人,含胸拔背,浑身外松内紧,看不到一丁点往日里嬉里马哈的神情,竟然隐隐有几分不动如山的气势。
大汉冲着年轻人点点头,示意同意他去比试比试。那年轻人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跨前几步,走到了桌子边,从怀里掏出一粒骰子,稳稳的放到了桌子中央。继而又掏出一粒骰子,也放到了桌子上,就这样慢动作一般一共拿出了三粒骰子,最后,竟然变戏法似的从马褂下摆内掏出了一副悬在腰带上的骰盅。这个筛盅也是青花烧铸的,只是比赌场中的那个要小一些,便于随身携带。放好了赌具之后,年轻人很难得的开口说了一句话,冷冰冰的只有四个字:“你定规矩。”
“一局定胜负,不赌大小,我摇骰盅,我来开盖,你的宝只要能送进宝盒,我认输。(意思是将作弊用的骰子送进宝盒里)”说完,四毛伸手将三粒骰子一一放进了骰盅,再将骰盅倒扣着放在了自己面前,蓄势待发。年轻人只是点点头,没有半句废话,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顺势就很自然的将手放在了桌面上,马蹄袖口遮住了半只手掌,五根纤细的手指分开,正对着骰盅的方向,离着骰盅大约半个人身的距离。
四周围观的乡邻本来心都在揪着,场中形势从悬丝挂秤砣一般,一波三折,突然变成了不武斗,改成文斗,不禁都被吊足了胃口,有胆子大的恨不得要挤到桌子边上来看。大汉的手下显然训练有素,呼啦抄一下围住了桌子,并形成了一圈并不严密的人墙,将众人隔在了外边,看着横眉冷对,手握利刃,依然戒备着的这群人,乡邻们终归还是没有人挤到桌边来。
大汉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紧地盯着桌子上的骰盅,生怕漏掉了什么重要的场景画面似得。四毛缓缓的举起了骰盅,亮出了骰盅的内胆,正对着大汉与年轻人,照着规矩转了一圈,然后缓缓的落了下来,就在骰盅即将要盖住那三颗骰子的一瞬间,四毛的手突然改变了落点,骰盅出其不意、快如闪电般的盖在了旁边,而那三颗骰子露在桌面上,红黑相间的点子在渐深的暮色中闪烁着幽幽的微光。
略微停顿片刻之后,四毛微微抬起骰盅的一角,顺手一抄,将那三粒骰子尽数纳入了骰盅里面,并没有揭开盖子,而是平推着送到了年轻人面前,一言不发。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不明就里,甚至包括近在咫尺的大汉都没看清楚双方是如何出的手。
那名年轻人板着的表情在瞬间闪过了无数个信息,从不可思议、惊诧、怀疑直到沮丧,最终复归于平静。他伸出白皙得没有血色的手,接过了骰盅,缓缓挪到了自己面前,在临到桌子边际的时候,手腕一抖一翻,变戏法似的连骰子带骰盅隔空提留了起来,顺势揣进了自己怀中,自始至终都没有亮出里面骰子的数量。然后他看着那大汉,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我输了。”
大汉迟疑了片刻,突然对着四周的人很光棍的作了个团团揖,大声说道:“惊扰了四方乡邻,有眼无珠错怪了朋友,我给四毛兄弟和大家赔罪了。”说完这句话,转过身来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银票上面还附着一张自己的名刺(相当于名片),推到了四毛的面前。
四毛凝重的表情此刻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还是那副招牌似的嬉皮笑脸的样子。他伸出手从银票上面拿起了名刺,仔细端详了一眼,然后将银票推还到大汉的面前:“奎大哥,你是个爽快人,刚才你叫了我四毛一声兄弟,就是一辈子的交情了,谈钱就坏了兄弟义气了。”
大汉看了看四毛,伸手取回了银票:“好兄弟,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哥哥欠你天大的一个人情,记在我心里了,这沔口镇的码头我是没脸再呆了,你得空一定来荆州走走,咱们兄弟山高水远,来日方长。”说完这句话,大汉抱拳一揖,转过身来一挥手,带着一帮人,匆匆而去,走得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众人还没有醒过神来,面面相觑的看着这群人的背影,大眼瞪着小眼,过了半晌,一头雾水的乡邻纷纷围了过来,丑表功的丑表功,问究竟的问究竟,七嘴八舌,立刻就打开了话匣子,喧闹不已。在场的人就没有一个能看懂那帮人为什么前倨而后恭,赌骰盅又为什么连盖子都没揭就认了输,这一切如变戏法似得,让人眼花缭乱。不过有一点统一的地方,就是都在为四毛叫好。
老张在人群中眉飞色舞,脸上如帖了金一般,本来是一场塌天的大祸,儿子却三言两语摆平,在乡邻中大大的露了一回脸,那可是比自己露脸更让人得意的事。
正在众人围着四毛喋喋不休追问的时候,四毛腆着脸哀告道:“家里灶上还座着锅,各位叔伯大爷,得罪了,我得先去烧火了,改天我跟你们慢慢扯啊……”说着这番话,四毛如泥鳅一般从人群中挤了出去,逃离了这飞短流长的是非之地。
隔得远远的站着两个人,眼巴巴的看了许久的热闹了,直到四毛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道:“得了,戏也散了,咱们赶紧回去给三爷覆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