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四章

在父亲去世后, 日子过得不温不火，让和修研无奈地明白了普通人的生活。他犹记得他想将一件弄脏的衣服偷偷丢掉时, 母亲那一脸惊愕的表情。

“研，为什么要丢掉？妈妈可以给你洗干净。”

“可是这样不是很辛苦吗……”

比起洗衣服，丢衣服当然省事多了, 能再买一件新衣服就更好了。

他相信月山习也是这种想法，所以每次都不怎么洗衣服，能穿就将就着穿，怕洗衣粉之类的东西弄脏手指，恨不得拖到他出门去买新衣服的那一天。

同样有这种腐败思想的和修研，自然又听到了他母亲的一声叹息。

“你这想法是从哪里来的。”

女人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黑发孩童的鼻尖, 小巧的鼻尖微红, 可爱极了。

大大的乌黑眼瞳, 还有圆圆的脸蛋, 但与之对比强烈的是衣服下略显瘦弱的身体, 她的孩子天生就有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和令人担忧的体质。

“研, 家里的钱不能乱花。”

“可是我花掉, 也比姨妈总说自己的冰箱、洗衣机坏了, 借走钱好吧。”

“……”

女子陷入沉默。

“妈妈, 不要管姨妈家好不好？”

缓了一段时间后，和修研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又冒头了。

他对去世的父亲留有怨念和惊惧, 可是对温柔至极的母亲，满脑子的想法就剩下“我该怎么让她好好活下去”以及“妈妈的姐姐欺人太甚”。

至于周围那群欺负他的小孩，和修研可以确定, 只要没有梦中强制让他停手的规则，他可以在梦中故事之外的时候报复回去。

身体弱是一回事，他的心智可没有真的变成小孩子。

和修研的说辞无法得到母亲的认同，女子摇了摇头，“姐姐家庭困难，我多少要帮一些，姐姐也明白我的情况……不会太过分的。”

随后，仿佛为了安他的心，女子展颜笑道。

“我明天就出去工作，每个月给研买新衣服和书，让研能够不穿脏衣服。”

“不……”

他不是这个意思，可是话卡在喉咙里，被限制得说不出来。

和修研睁大了一双眼睛，望着女子忙碌的背影，对方又是为他准备晚餐，又是在整理明天去医院工作的简历，那双手上的老茧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

如果他的父亲在世，怎么说也不会让妻子沦落到这种地步。

和修家的财力哪怕漏一点指缝出来，那都能够让一个平凡的女性衣食无忧一辈子。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和修研过上了相对而言的好日子，每个月有足够换洗的衣服，毕竟他的身体每长大一些，衣服就会短一些。在吃穿用度上，他的母亲都在努力给他自己能给的一切，没有让他走出去像一个孤儿那样自卑。

晚饭的时候，和修研吃着母亲弄的汉堡肉，觉得比和修家精挑细选的肉还好吃。

简单的香气却是家里的味道。

他的牙齿小小的，还未换牙，咬起肉来却并不费力。

喰种的天性让他喜欢肉食，对蔬菜不怎么看得上眼。他的母亲也不清楚独眼喰种的食谱，为了能够让他多吃一些东西，煎好的汉堡肉会夹在生菜里。

这些汉堡肉有的时候是猪肉、牛肉，或者是虾肉，有的时候则是人肉。

对方去医院工作，是为了他。

在这个社会里，能够轻易接触到尸体的工作不多，医院算最好进入的地方之一。为了他，他的母亲要想办法拿到人的肉，人的血，只为了养大自己与众不同的孩子。

和修研让自己忘记母亲的言论，牢牢记住这份亲情。

五岁生日时，他得到一个比人肉还香甜的蛋糕，上面插着五根蜡烛，廉价而珍贵。母亲就坐在他身边，为他轻轻鼓掌，教他吹灭蜡烛，许下今年的愿望。

在和修家，这是他得不到的东西。

爷爷和叔叔不能吃人类的食物，也不会教导他去吃人类的蛋糕。

“研许了什么愿望？”

“……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和修研看着吹灭的蜡烛，声音微不可闻地说了出来。

如果，您能照看到我长大该有多好？

他能考上东京大学，能够回到和修家，甚至能成为和修家的继承人，CCG的下一任总议长。给予他一半人类血脉和生命的女性，要是活到那个时间点，他可以给予对方任何东西，让这个辛苦养大他的女人能够轻松地活下去。

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句古老的东方话，说的岂不就是他长大后的情况吗？

此时此刻，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能看见童年时期的母亲，能感受到对方的温暖。

“妈妈，长大后我就可以养你了。”

孩子在生日蛋糕前说出的稚气言语，惹得三十多岁的年轻母亲发笑。

她用一如既往的温柔语气说道。

“好啊。”

金木家失去了男主人后，女主人支撑起了整个家。

随着孩子长大，到了六岁，家里的开销渐渐增多，和修研的妈妈要给他买上学的用具，又要购买各种课外辅导书，最重要的是嫁入浅岗家的浅岗夫人看见妹妹家不愁吃穿，还有钱把孩子送进附近的私立小学后，动了一些小心思。

有着一头特意染过的长发，身材苗条且懂得打扮的女子就经常上门了。

“能给点钱吗？我儿子的学费……”

“冰箱坏了，想换一台。”

“妹妹，无论如何也请帮一帮我家，我家真的非常需要钱。”

“妹妹……”

女子每次上门时都满脸笑容，仿佛姐妹关系十分好。她一说起自己的家庭就唉声叹气，双手合十，祈求自己的妹妹能否借一些钱给她。

和修研坐在家里，无权插手母亲的事情，冷眼旁观到自己姨妈眼中隐含的嫉妒。

可笑。

一个家庭圆满的人，嫉妒一个单亲家庭。

和修研继续看着母亲给他买的书，上面有着这个时代的图画，弥补着他没有童话故事的童年。耳边，他又听到那个女人在叽叽歪歪地说：“你家的孩子过得真好，我的丈夫实在是个窝囊废，只知道问我有没有钱。”

心底一团火烧了起来。

她家里没钱，难道自己家里就有很多钱可以无偿奉献给对方吗？

和修研没忘记母亲这两年的压力，父亲没死前，母亲根本不需要工作，在家里照顾自己就可以了，现在母亲为了他却要去医院工作。

他装作不小心打翻水杯，喊了一声“妈妈”，这才打断了那对姐妹的叙旧。

女人拿抹布擦拭掉桌子上的水渍，“没有弄湿书吧？”

和修研抿着嘴不说话。

“研，没事……我在这里，今天不会借给她钱。”

女子一僵，突然把他抱入自己的怀里，和修研感受到那柔软的胸脯，还有母亲身上香甜的气息，那股快要让他气死的怒火才平息了下来。

他无意识出现的赫眼，黑色的眼白散去，瞳孔从猩红变成黑灰色。

靠在母亲怀里，他闷闷地说道：“妈妈，让她走。”

然后，他又摸了摸肚子，“饿了。”

这段时间怎么吃都吃不饱，没有『嫩菜』的时候，他就只能吃人类的食物。

他拉下脸的一次撒娇，成功令心软的母亲忘记了脸色黑了的姨妈，眼里只能看见自己。他喜欢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那些外人怎么能比得上自己，为了自己能够生活得好好的，那个如同吸血虫一样的姨妈要多远滚多远去！

把姨妈赶走后，和修研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午餐，然后乐极生悲。

咔嚓一声。

一颗长在上面的乳门牙掉了。

“……”他捂住自己漏风的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喰种竟然会掉牙！

不对，独眼喰种竟然会掉牙，这不科学！

女人也愣了愣，忍着笑哄他张开嘴，“让妈妈看一下，妈妈不会笑你的。”

和修研勉强张开嘴后，他用自己敏锐的五感发誓，妈妈笑了。

过分！

说话不算数！

之后几天，和修研拒绝任何露出牙齿的行为，吃饭也是低着头，把要面子的行为贯彻到底。见他如此在意一颗牙的问题，他的母亲果真不再笑他，哪怕他说话含含糊糊，很多词会漏风，母亲也是用鼓励的态度与他交流。

细水流长的照顾，让和修研度过了难堪的换牙时期。

然而一件事情发生了。

母亲被辞退。

医院内部发现有人破坏尸体，所有可疑的底层人员在接受RC值检查后都被辞退了。

而这一次的意外，令和修研三个月没有吃到任何『嫩菜』！

一个月不进食，能够让一个正常的喰种饿得眼冒金星，两个月不进食，能够让无论男女老少所有喰种陷入饥饿的地狱，疯狂袭击人类，而三个月不进食——结果只有死亡。

和修研靠人类的食物维持着身体机能，饿得身体软趴趴的。

这样的状态根本无法上学。

他没有赫包，消耗的RC细胞就少，但再少也需要一定的补充。寻常喰种想要生存下来就必须狩猎人类，通过进食来获取人类血肉和骨骼之中的RC细胞。

和修研躺在被窝里，困顿之中感觉到母亲的眼泪。

他小小的手指动了动，握住母亲的食指，想道：妈妈的手指变得粗糙了。

在常人眼中“生病了”的黑发孩童，虚弱地喃道：“妈妈……好难受……”他能感觉到胃部的抽痛，可是人类的食物没有用，他的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贪婪地渴望着新鲜的肉食，想要吃到无穷无尽的食物。

周围除了母亲的人类，全是他的盘中餐。

这样的思想一出现，和修研的左眼就赤红如血，宛如恶魔。

偏偏他看不见自己的样子。

“妈妈……”

他忽然感觉到母亲的手指轻微地颤抖。

是在悲伤吗？

和修研撑着昏昏欲睡的感觉，去看母亲的脸色，却发现对方的脸色苍白，眼神有些复杂。

很快，对方去厨房给他倒了一杯牛奶，还准备了热腾腾的汉堡。

“研，吃了就不饿了。”

“……不要……吃不饱……”

和修研反射性地想呕吐，饥饿的胃在排斥人类的食物，只想要吃到『嫩菜』。

可是面对母亲关切的目光，他还是喝了一口牛奶。

咦？

这个味道……可以接受。

咕噜几下，和修研把牛奶全部喝完了，嘴唇上染了一圈白色的乳沫。

再看向汉堡的时候，他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即使他的脸皱成一团，仍然吃完了能让他苟延残喘的人类食物。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了，没有『嫩菜』就吃汉堡，食物的能量可以让人类状态的自己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