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隆庆六年正月戊午朔,隆庆皇帝御皇极殿,一如往年一般的由文武群臣及四夷朝使行庆贺礼,庆贺新一年的到来。然而,每个人都能觉察到,隆庆六年恐怕绝不会那么安稳的度过了。
由于皇帝的身体不适,甚至在行贺礼的时候,都几次差点儿出了洋相。群臣看在眼中,心里不禁活泛开了。好不容易熬到贺礼结束,皇帝几乎是被内宦伴着仓皇逃回了后宫继续休养,让一众人等又是一番眉目示意,各有各的小算盘。
而就在这多事之秋,原本已经静下来的那起由神枢营乱子而起,以兄弟阋墙的丑闻而终的事件,竟然又被提了起来。而且还不是一次!一天之内,两个人同时提起了这件事情。
其中一个,是兵部侍郎魏学曾,他说自己看到了神枢营兵变的真相,横尸遍地,血染五步,甚是凄惨。然而陆准却对此不闻不问,装聋作哑,因此他要上书参劾。
而另外一个,则是兵科都给事中,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温纯。此人从知县做起,曾任户科给事中、兵科都给事中,一贯的意见良多。只要是权限范围内的事情,他几乎事事都要反对,都有他自己的见解。当然给事中这个职位也是为此而设的,正好适应了他的性格。
纵使脾气再不好,高拱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这种事情压下不办。但依旧是由于皇帝不能理政的缘故,就由内阁先行组织朝议,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朝议定在了第二天,而陆准在前一天的晚上却好像是个没事儿人似的,依旧在府中大肆笙歌,浑然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可有细心的人却能发现,陆准带进京城的亲兵邵化海此夜并不在府中,反而小心地避开人眼,从后门出入穿梭于很多的府邸,其中甚至有内阁次辅张居正的宅子,不知道到底在干些什么勾当。
不过,如果真的能够注意到邵化海一夜之中所有的行动轨迹的话,那就可以看出,他尽管跑了很多家,却唯独略过了首辅高拱的那一家。是不敢上门讨骂?还是别的什么意思?此时,尚且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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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的朝议,凡是有资格参与又有必要参与的人几乎都到齐了,包括在京带俸的勋官们,由于是涉及了他们的切身利益,因此竟然也是一个不落的全部到齐。
高拱主持朝议,自然是先问气势汹汹的‘原告’魏学曾。
“魏大人,既然是你上书参劾固城伯,那现在就先给你一个陈述的机会,你这就将缘由说个明白吧!”
“是,下官遵命。”魏学曾出列,朗声将自己上书的内容背诵了一遍。其中的大概内容,无非就是当日陆准极为拖沓、不负责任的表现,及自己的亲眼所见所闻。毕竟是在京郊校场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倒真是令在场的大人们惊骇。
高拱冷眉横目地看向了陆准,他也听说了昨晚陆准到处串联的事情,心中对他这样的举动是颇为不喜。尤其是他竟然找了次辅却没有找他这个元辅,显然是不把他放在眼中。一向眼高过顶又自视为陆准的知遇恩人的高拱心中自然平衡不下来。如此一来,说话的语气便愈发的冰冷,“固城伯,魏大人状告你玩忽职守,视职责为儿戏。事后又妄图为违规士兵开脱,掩盖事情真相。对此,你可有什么话要讲吗?”
陆准当即出列,矢口否认道:“魏大人所说不过两条罪状,陆某一概不认!虽说敢作敢当是大丈夫所为,但没有做过的事情,却要我如何去当?简直是胡说八道!”
高拱听陆准出言粗鲁,冷眉一挑,刚想要出言训斥。
陆准却不肯给他插口的机会,继续说道:“若说我玩忽职守、视职责为儿戏,此第一条我就一百个不服!半年前我初掌神枢营的时候,军纪涣散,兵不是兵,官不是官。而现在,我自然不敢说神枢营所有的兵马怎样,但起码是我手下中军两千余人已经成了样子!若是我玩忽职守、视职责为儿戏,又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变化?难不成中军官兵是由你魏大人训练的不成?若敢当堂对质,陆某绝无二话!”
一番话令魏学曾哑口无言,的确,他说的话有些失于偏颇,因此才被陆准抓住了把柄,予以反击。说陆准当晚‘玩忽职守、视职责为儿戏’或许说的过去,但如果说他每一天都这样的话……魏学曾是觉得陆准没有出太大的力,整个一个不作为,对于那四百人以外的事务一概不问,但他也不能否认陆准所说的中军的变化。
趁着魏学曾无法反驳,陆准连忙趁胜追击,他说道:“至于第二条,‘妄图为违规士兵开脱,掩盖事情真相’。魏大人,当日中军蔡守备和负责进击的把总迟俊就跟你说的很清楚了!那不过是一次夜袭演练罢了!当兵的,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有些小伤小患算得了什么了?值得大惊小怪吗?要说出事情,那到现在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吗?没有啊!还有,你刚刚说到‘横尸遍地,血染五步,甚是凄惨’这样的话,这又是从何说起啊?据我所知,当晚并没有人因此而丧命!”
当晚的确有人因此而丧命,那是不可避免的,但首先,魏学曾绝对不会有人证;其次,即便他有人证,也不能说尸横遍地,因为当晚不幸死去的只有一个年纪已过五旬连家都没有的老兵,真的再没有旁人了。至于血染五步,那是真的,但是过了这么久,谁还能找到一丝丝的血迹吗?
魏学曾觉得自己大意了,他远没有想到陆准看似不作为,实际上却稳操着胜券。他想要退步回去,然而,陆准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看到他动作的同时,陆准便已经开口反问道:“魏大人,你说当晚你看到了这些,那我就想问问你了。你我同管神枢营,虽然一文一武,但职权是一样的。你既然知道我玩忽职守,那当时你看到了那样的事情,为什么不自己去管束,反而策马跑到我的家中来找我呢?我平日里玩忽职守,你兢兢业业,那理应是你比我有权威才对啊!再说了,你我职权相同,你自己管了不就是了?难道……你竟然管不了?”
倒打一耙!
魏学曾面色涨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当此时,兵科都给事中温纯站了出来,朗声说道:“元辅,诸位大人,固城伯刚刚所说的事情,正是下官要说的事情,因此,请容下官说几句。”
高拱点点头,示意温纯可以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