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以一水分隔两岸,却形成了别地绝无、此处仅有的一番风景。河的一边,是被称为东南文脉之源的江南贡院,而河的另一边,竟是南都城最有名气的秦楼楚馆所在地。
尽管国朝对官吏宿娼这种事情深恶痛绝,太祖皇帝曾下令裁撤国营妓院,且律令百官,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媒合人减一等,但依旧是屡禁不止。这个地方,每天晚上都可谓是‘桨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官吏在此畅游,学子在此结友,宿娼这种事情绝不是什么低俗的勾当,反而是一种需要争相附庸的风雅之事。
陆准从前对这些是完全没兴趣的,但也不得不承认,在被徐维志拉着来了几次之后,他便喜欢上这个地方了。
一艘小舟在秦淮河上翩然而行,看着那灯影之中的佳人抚琴吹箫,或是唱首曲子什么的,实在是一种享受。
但今夜的扁舟上,却实在是无趣得很。
陆准在乌篷船的船舱里头歪坐着,满脸无奈地看着对面坐着的不速之客。这可不是他想要见的窈窕淑女,反而是个其貌未必俊美的男人。
当然,夜会男人绝非他的本意,他也没有那么特殊的爱好。之所以他只能和孙桥大眼瞪小眼,这完全是因为上了贼船。他原本可是以为孙桥和徐维志那小子一样,都是约他玩儿的,谁知道?上了船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有什么事,非得追到这儿来说?没得扫兴!”陆准很不满意,因此更是极为不想听孙桥说什么正经事情。
孙桥实际上也很无奈,他也不想追到这么个不适宜谈事情的地方来,可谁让他答应了冯谦,而冯谦又不停地催他兑现呢?
说来也怪了,从正月初六那天开始,一连十几天,陆准恨不得就住在秦淮河上了。白日宣淫,夜夜笙歌,家里头等闲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若不是孙桥被冯谦逼得急了,骗他说请他玩儿,这才将他骗上了船,否则,想要单独跟他谈点儿什么,那几乎就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三爷,不是小的斗胆打扰您的雅兴。实在是这事情确实是很急啊!”孙桥如是告罪,对陆准说道,“小的奉您的命令,打理各类账目和您手上的产业,这摊开的东西多了,实在是难免有些力不从心的。所以,这次的账目就难免出了些问题。虽然已经弥补了,但小的心中还是过意不去,所以,想跟您说说,可不可以帮我找几个帮手,分担分担……”
“是冯谦让你来的吧?不用否认!”陆准松松筋骨仰靠在一边,望着外面皎洁无暇的月色,淡淡的笑着,“他是什么秉性,我比你清楚多了。他这个人啊,心思都在我身上,总是耗费苦心的替我考虑,有的时候难免猜忌心重了些,你甭理他,干好你的事情就是了。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不过这件事情嘛,就不要再提了。我信得过你,事情你看着办就是了。”
孙桥心头微微一动,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就破口而出,点头将陆准的许诺应下来了。但当他看到陆准那双微微眯起,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不断闪动着精光的眼睛的时候,他却突然醒悟过来,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还好,还好他的话还没有出口,还有挽回的余地。
就像冯谦说的那样,为上位者,必然猜忌下面人,这是地位使然,不得不如此的,任何人都无法免俗。陆准这样的地位,这样的权势,他可能真的完全相信一个人吗?
是,的确,他相信冯谦,甚至胜过相信他自己。但冯谦也跟孙桥交了底,之所以陆准相信他,那是因为第一,冯谦的确值得信任,陆准也早已习惯了有这样一个兄弟在身边,时时提点他,帮衬他;第二,则是冯谦完全不培养自己的势力,甚至很多时候,还会故意稀释自己的存在感。离开陆准他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所以陆准才能这样相信他,才能始终和他保持着那份兄弟之情。
孙桥知道,他不可能和冯谦一样。无论是和陆准的感情,亦或是他的野心,都不容许他变得冯谦一样。所以,怀疑就是怀疑,信不过就是信不过,哪怕陆准说猜忌心重的是冯谦,但那可不意味着他自己就一点儿都不猜忌。
心念急转间想清楚了,孙桥用更为恭敬的声音对陆准说道:“三爷,您真的误会了,这件事情的的确确是小的自己的意愿。您看,现如今,小的已经在南都城里为您张罗了六家店面,算下来,一年的进项足有十万两纹银。”
“十万两?”陆准没有仔细看过账目,自然也就心中没数,猛然间听到‘十万两’这个数目,他还难得的愣了一下。要知道,大明国库的收入一向不多,隆庆年间,国库一年的岁入也只有白银二百五十万两左右。而他不过就开了六个店面,怎么就能赚这么多的?当然,他并不是很清楚孙桥到底从中吞了多少银子,“这不少了啊!”陆准说道,“如果能够一直保持在这个水平上的话……”
“那小的就真的是愧对三爷的信任了!”孙桥连忙接话道,他可不能让陆准觉得满足,否则,他就别想再获得陆准更多的支持,“依小的所见,这样的收益还远远不足以使用。您想啊,您原先不过是孝陵卫的指挥同知,手再长,也不能伸到孝陵卫外面去,这钱自然是足够使用了。但现在,您可不是指挥同知了,堂堂的伯爵,在我大明,岂是握住一个小小的卫所就能够满足的?这十万两银子听着多,但用起来,却还远远的不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