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多知推她。
她恼火地说“你推我干嘛?本来就是。她别以为她现在读了几天书就能了,知道什么叫睁眼瞎吗?认识字,却没文化就叫睁眼瞎。也不想想,她现在能读书,怎么就知道没有前人的功劳?”
张多知有点不耐烦了“对,你有文化!你最有文化了!你懂得多。”
推着她往屋里去。
家政过来打招呼,说太太在旁边花园里。
张多知点头说知道了一会儿再过去。先同张平平一起到到下室去。
因为要保存古董,所以里头长年是恒温,光线也并不十分明亮。里面有专门照看的人,是以前在博物馆工作过的。见有客人下来,连忙迎上来。她也负责讲解的工作。
手札原本都保存在密封的器皿中,影印本放在台子上,借人翻看,旁边还有白话注释本。
张多知信步过去,随便翻开一页,一边那位工作人员便上来不近不远地跟在旁边。
这些手札,全部隐去了人物姓名与背景,所以很多提到的人,都需要从字里行间去分析,其真实身份。工作人员说:“这些手札其实是由书信整理而来的。您可以看这里。”翻开另一个影印本,与张多知手里的这个作对比。
看得出来这两本的字迹是不同的。一本比较娟秀,一本比较刚劲。
“比较娟秀的这一本才是正真的的作者。您看她的语气,是向某个人讲述自己所见所闻,大概是信件往来。比较刚劲的,应该是抄录信件而来。可能这两个人的地位特别,所以写信方才隐去了很多重要的信息,毕竟在当时,信件很容易被遗失。寄出去的信,你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收到,或者中途会落到什么其它人手中。”
“收到椿的信之后呢,对方可能出于怀念或者别的愿意,保存状态好的书信,就直接集成册了,可能状态不太好的,就叫人重新抄录起来。”
张多知默默翻看。
工作人员补充“不过在后期,就不一样了。”她拿出好几本来“后期大部份都是作者亲手写的。手札的纸质与边沿都是整齐的,可见并不是信件所集成,而是正经的册子。再到最后期,则又是代笔。按时间算,那时候可能这个作者年事已高,不能再亲手书写了。”
这些手札,大概就是这位叫‘椿’的一生。
在后期有很多回忆往昔的章节。
她一生坎坷,幼时失去家人,被卖为下奴,年老时身居高位,也不曾忘记自己曾经的主家。一生以其意志为自己的信念,促进朝廷推行了许多在当时看来惊天骇地的法令。也扶持了很多志向高远之士。在手札中后期,对于女帝也着墨很多,包括她和女帝之间融洽的、不融洽的各种事端,有政事,也包括私生活一类,涉及女帝的感情生活。两个有过争吵,但并不伤及两个人的君臣之情。可见女帝跟她关系非常,并且也是一个贤能的人。
张多知想,齐田的一生并没有白费。她在一个时代,让一些人能生活在更好的环境中。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一颗在后世茁壮的钟子,是从那个时候种下来的。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张多知有时候也感到疑惑。觉得自己以为自己认识她,可其实他所知道的,也只是小的一个边角。
从地下室出来,张多知从侧厅出去,看到孔四方拿着水杯进屋里来,远处田田正跟赵多玲一起玩积木和火车。
见到张多知,孔四方笑笑“你回来了?那边怎么样?顾一凡安顿好了吗?”
张多知点点头。
孔四方去倒水,外面田田幼细稚气的声音传来“孔四方!!孔四方!你快看我搭的!”
他应声“听到了。等一下。”声音是温和的。外面任谁恐怕都没有听过他这样温和地说话。
田田在草坪上蹦着“快点啊快点啊。”小裙子一抖一抖的。急于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壮举。
张多知突然问面前的孔四方“你觉得一个人失去了所有的记忆,那还是她吗?”
孔四方手上顿了顿。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张多知看着孔四方。一个人,连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都忘记了,那她还是她吗?是他喜欢的那个人?她得到了以前从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有了以前没有的完美生活,但她会长成为一个新的陌生的人。
张多知看着那个小家伙,低头看着自己的袖扣,把它摆正,说“我觉得她已经死了。”也许他曾喜欢过,但那个人已经不存在。现在那里的,只是赵多玲和林中仁的女儿,喜庆和小庆的小妹。
她也许未来长成,仍然刚毅而顽强,也许不会。也许会固执而善良,也许不会。但他想,不论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都不再是齐田了。
张多知没有到花园去,他转身拿车钥匙离开了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