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远勉强抑制了心中的激动……
当发觉门口的军汉就是赵匡胤后,承远咬着自己的牙微微点头:“今天我终于确信了,所谓千里送京娘的故事,绝对是真的!而且恐怕没有打折扣!”
依照他从前的见解:一位花容女子,只因某男一路上坐怀不乱没有毛手毛脚,难道就能对他死心塌地,甚至最终为离别而寻短见了?
殊不知,赵京娘本来在危局之中无依无靠,却忽然出现一位如此容姿的英雄男儿,赵京娘不是——至少绝不仅仅是对其产生青年男女的欢爱之想,而是要将自己的一生,都托付给这样一位可靠的男儿。只有死心塌地跟了此人,她才确认:自己不再是薄命的女人……
“不对啊,这局棋明明是家父赢了。”承远远去的思绪被郭荣的说话声打断。又听郭荣继续说:“刚刚终局虽然杀得难解难分,不甚明朗,但依我的算计,这棋局黑子至少多了八目。”说罢郭荣手指黑方的活棋,一个个的数了起来。
“不能这样数,”那个和尚也伸出手在盘面上指指点点起来。
郭荣看了看他的算法,那是收官后将孤子和死子填入领地,再计算围空,不仅摇摇头道:“大师,这个比目算法乃是你东洋之法,然你日本国(注1)僧侣每当来至中原,皆入乡随俗用中原河洛的数子算法,这原本已成惯例,又不是我朝棋士强迫你们的?”
那扶桑僧人皱着眉,口气却更加激动,官话的口音也就更加硬邦邦的难以入耳:“小牙内,这对弈之事既称围棋,那当然是计其所围成的领地更合乎情理,这就好比你郭将军领兵打仗,是比照策略的全局、州县的收复为胜?还是算计兵卒的死伤对比呢?”
郭荣笑道“当然都要算,不单单是兵卒死伤,而且还要数数百姓们的拥戴哪边更多。吾十五岁即上战场,大师还能比我更懂用兵?”
承远觉得这倭僧在别人家里做客,还非要死皮赖脸的争人家的宝贝,分明是懂规矩,但奇怪的是郭威却并不生气,而是含笑看着二人,似欣赏般瞧着他们争辩。
承远此时却忘了:对日本人心有不忿,这其实是近代所成的心态。唐末时期中原与东洋关系其实还算不错,毕竟是师傅和徒弟的关系。因此屋子里的人除了郭荣和那“国际友人”随口争辩外,郭威对家里的金刚杵其实并无不舍,早有让与对方之心,赵匡胤则也是笑吟吟的站在一旁,看这俩人如何辩论。
承远这现代人就不一样了,一提到日本两个字就莫名联想到什么“九七式舰爆”“三八大盖”“死啦死啦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于是他又是一阵冲动,想插嘴说话了……
“这位大德高僧,”承远口头上还是得客客气气的说话,“围棋的收官算法原本无分东洋中国(注2),你的比目法原本也是中土所出,只因我们这边领悟到比目算法实在荒唐,才改良为数子法而已。”
那倭僧大奇:“哦?你说我们的收官算法荒唐?”那僧人显然是个棋迷,说到这里竟然拉着承远的手要把他拽过来。“你棋力如何?快与我说说!”
郭威微微一笑,忽然站起身来,拍了拍承远的肩,又指了指自己刚刚所坐的位置。
承远这下可是大挠头了,他就是再不知轻重,也知道郭枢密刚刚坐的那个位置决不能糊里糊涂的被自己占了,这完全不合礼数。
然而郭威指着那丝绸坐垫时,却并不像仅仅请自己坐下的感觉,他注视着自己的双眼,在那逼人的气势下,承远看来既非要请,又非命令,似乎很客气但又绝对不容自己拒绝……
只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好似迸发出无声的话语,承远“扑通一声”,终于还是不由自主的坐了下来。
对面是一位讨厌的日本和尚,身边则围着三位未来的盖世英主、传奇帝王。承远的心中怦怦乱跳,然而此刻的他丝毫没有后悔的意思,而是心中异常的兴奋。
“我的棋力?这个可真不知从何说起,”承远笑嘻嘻的,一副厚脸皮的样子,“反正小生只知道两个事情,其一:”
承远伸出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着,“其一乃是:四方气紧则为人所提。”
他又把另一只手也举起来,两手分别握成两个圈圈:
“其二,那便是单眼死棋,双眼活棋。”
日本和尚大笑起来:“提子和单双眼死活,这岂非三岁孩童都知道的事么?”
承远不理会他的嘲笑,从棋篓子里掏出一枚白子:
“ok,我执白,另外小生还有几个请求。”
“我亏,不必客气,你且说。”和尚以为ok也是中原的什么问候语,于是跟着学了一句。
“一者,虚手(在某个回合跳过去不落子)并不贴目;其二,小生棋力不精,故而不打让先,大师先手要贴我五目。至于收官计算,那就按你们东洋比目法。”
“虚手不贴目的棋小僧在老家下得多了,没有问题。至于那第二条简直就不必说了,你这黄口孺子,难道能让我这长辈的先?不要说五目,贴你八目都没问题!”
承远听他自称“长辈”,不由感叹:此人这和尚当得实在二把刀的很。
忽见对面的赵匡胤看看自己,微笑着轻轻发了一声叹,显然听到这两条后,他明白了承远要做什么鬼把戏,承远则对他回报了一个笑容。
“匡嚓”,承远从地上又抓起个棋篓子,砸在案子上,里面也是些黑子。
“给我那么多棋子,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