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策问二,却是要考生论述法度的张弛分寸,策问三则是钱粮户籍问题,他想想后汉时期户籍统计确实是一团糟,想必朝廷定是一个头两个大了。几个制策都是要讨论具体问题,显然朝廷对国家的前途极度忧虑。
承远心中一阵阵冲动,他开始尝试着思考。
“如果我真的写一篇自己的东西,又当如何?毕竟隋唐的贡试不是明清的八股文,假如是八股文的话……”承远心道,“若使我作八股,则破题当然不难,假如叫我在作弊的情况下身边摆着几本书,那也最多拼凑到起讲、入手之初,起束股间每股都要两组对偶排比紧扣主题,且不能脱离四书章句集注。这样写到束股时要融会贯通,实在太难了。”
他又想:“但隋唐的制策文没有种种的束缚,索性我把自己的油水都倒出来,不论水平如何,出来的成品好歹是篇结构完整的东西。”
这一下计议已定,承远将两条腿分别伸开休息了一下——他虽然在邓州练习过多日的跪坐,但坚持五六个时辰毕竟还是从未有过,而后闭上眼回忆了一下写文章时抬格的格式要求,然后开始构思了起来。
“申时已至了……”
时间离酉时末还有四个小时,刚刚那年轻官员转了一小圈,此时已然又绕了回来,及至承远身边时,他见承远如此快速的写完了诗赋和经义,不由再次停了下来。
“臣对:”
承远在制策一旁端端正正的写下开头这两个字。
然而刚刚写了四五行,承远忽觉自己身边之人喘息的速度变得快了起来,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眼前之人盯着自己卷头的姓名(注1)。
忽然那青年官员竟伸出一只手,翻开了案角的家碟,里面的三代名讳果然皆尽空置。
承远想不到考场里的人竟然会直接下手,还是略有吃惊,那年轻官员又口中念念有词,显然在小声念他写出的几行策论。
“哼!”
那人出了这一声,又手指承远的鼻子道:“好!好!好得很!”
承远正觉莫名其妙,那人已经转过了身子,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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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礼部贡院的后院,一个五间歇山顶大屋里,最右间暗房的房门锁着。里面几个官员正在紧靠山墙的一边正襟危坐。中间之人身着二品官员服饰,他此时抿着嘴,看表情真是一脸的忐忑紧张。
这个人,便是知贡举的主考官王仁裕。
毕竟能当省试主考是人一生所最为荣耀的事情,王仁裕知道,自己当初先事梁主,又被前蜀王家的政权掳至CD不得已做了贰臣。再之后前蜀灭亡孟蜀继起,他又再次回到中原,最终成为了所谓的“叁臣”。
王仁裕终究不似冯道那般虽事多主而心宽体胖,他羞愧了半生,却又实在不舍得抛弃自己的仕途真去“归隐山林”。
因此,晚年的他身为“叁臣”而被后汉王朝委以科场主官身份,不由得心灵感到宽慰。他感激朝廷对自己的信任,以及上苍赐与的幸运。
然则,王仁裕清楚地知道皇上尚未真正的亲政,而只是“参政”,虽然主考的提名人是年轻的皇帝,但真正首肯自己的,乃是先帝钦命的四大顾命,尤其是郭威。
他知道,这一届戊申科的贡试,几乎是自己一生盖棺论定的关键,他既要不辱朝廷的使命,却又不得不照顾将门和四大顾命的背后利益。此时进士科的考场即将结束,只要没有大乱子,自己便可松一口气了。
可惜,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门的锁忽然被打开了,贡举开考前主考官要暂时被封闭在贡院的后院,这明明是本朝的规矩,今天又是怎么了?他感到微微有些心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门开了,一个黑衣年轻人匆匆步入,正是刚刚在承远身边观看他答题的那个人。
王仁裕等一众考官一见此人大惊失色,众人连忙双膝跪地。
“臣王仁裕,恭请陛下圣体金安!”
刚刚承远其实猜对了,这个年轻的官家果然是一位“靠爸一族”……
注1:五代时没有糊名制,考生姓名都大剌剌的公开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