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一口气扔过来一大堆问号,蒋习捷一时语塞。曹正却没有停止的意思:
“你可知冲击州府的人众是谁唆使的?”
蒋习捷像个傻子一样的愣了下来,曹正看了眼左右,探过身子,在他耳边小声言语几句。
蒋这一听立刻大惊:“居然有这等事情,那你说怎么办?”
曹正迅速的掏出一张节度使衙门的公文,哗啦一声展开递给蒋习捷:
“节使的手令,这几队兵暂时归我节制,我这就跟着你一齐进城。”
不等蒋习捷缓过神来,他已经翻身上马:
“前队统领,速派你身边两个能书算的杂胥,给几位老乡估个损失,签押后报到府里申报,以折却夏收之征缴。其余人等听我的口令:前队变后队顺来路折回官道,再速速赶往邓州城内!”
蒋习捷知道曹正表面上是内乡县县尉,实则是被朝廷强制调离的刘晏僧亲信,县里的刑狱司法公务虽是曹正主管,但随时交给后补协理,倒也没出过乱子,反正吏部的考核也都是刘晏僧上报的时候说了算。于是便容那军官报声“得令”,一队人马长龙般浩荡而去。
邓州府衙内,局势依然剑拔弩张。
胡栾者的一句话,令这府衙中诸般人等几家欢喜几家愁。郑茂听来如同晴天霹雳,大惑不解。持刀的衙役们则又加了一份警惕,民众们也十分惊奇,不知道胡刺史的葫芦里究竟卖些什么药。
承远却是喜忧参半:刺史决定放弃拖延,快速的断第一个案子,虽然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却显然要尽快在团练使兵到前解决问题,此其喜也。然而这种做法却为胡栾者自己增添了风险,如果他在接下来的屠牛案中处置失当,那么也就有了被劫持的风险,他暗暗将自己代换到胡的位置上换位考虑,实在感到如履薄冰。
承远对胡这个人是有些好感的,只希望自己能帮他些什么,而眼下却无能为力。
沈家兄弟此时则是一脸紧张,等待着堂官的判决。
“沈章,多年来你一直对前任之判不服,然则时过境迁,事情面目早就难以分辨,本官公务繁忙,难道还真的去给你们两家一一核查清点?”
沈言听他话里之意,似乎要驳回沈章之诉,连忙叩首道:“刺史公明见!刺史公明见啊!”
“沈言,你说当初你主持的分家十分公平,两人各占一半,本官无法核实,也就信你了。”
一旁的沈章听得大急,刚要鼓动徐寡妇帮着他一同抗辩,却听得胡栾者又是一记惊堂木:
“本使今日判决如下:沈家兄长沈言,明日起携一家搬至沈章家中,你弟弟几年中勤俭做事无有挥霍,尔既声称当初家分的公平,那么对换自然不但不亏,反而受益。沈家弟弟沈章,明日起携妻搬至沈言家中,你诉状中说兄长分财时“十得其八”,现在对换一下总不好再闹了吧?”
“使君圣明啊!”
沈章大喜过望,沈言则一脸的哑子吃黄连。对于案件过去多年来拉拉杂杂的扯皮,胡栾者毫不犹豫的将其扫入历史垃圾桶,果断斩断一切旧信息的干扰后,他依据当事人现下的几句证词就做出了合乎情理的判定。堂下民众们旁听了刺史判案的整个过程,此时不由发出了零零星星的喝彩声。
“本官明日即派府衙差役,监督你们搬家,除贴身用品外一应细软皆不可携带。你们吵了三年,两家本就互不来往,如今对换家产后事情解决,更不得互有寻衅滋事之举,如有违者,官府定不轻饶!来人,给他们看刚才记录在案的供状,核实,画押!”
人群中的承远则双眼一亮:“原来《青琐高议》里所记载的事迹,竟是源于他的。”
这个“明断分财”的案件在历史中留下了淡淡的痕迹,记载于宋神宗熙宁年间文人刘斧的《青琐高议》之中,事件细节过程虽并不相同,但判决逻辑大致相仿,连原告被告的人名都没有大变,只不过“沈言”变作“沈彦”而已,兴许是误传所致。
此书本是一本志怪题材之书,也许为了增加故事的传奇性,又或者故事的来源是口耳相传所致之误,刘斧将这个事件安在了张咏的身上,变成了“张乖崖断分财”了。
承远心中不由感慨万分:“胡栾者阿胡栾者,谁叫你活得不甚起眼呢?一个人若是暴虐、苛酷、跋扈、野心勃勃、乃至热衷于“政绩工程”,哪怕是遗臭万年也好,往往得以青史留名。然而如果你温柔平和的了却一生,哪怕所治之政一片祥和,却反而被时代所湮没,荡然无存,只有自己这举世无二的穿越者才能捕捉到你……”
这个事迹被改装到张咏身上,又让承远心中微感欣慰:“哎……刺史公啊,你能和张乖崖攒在一起,也算是历史老人对你的认同了,今后若是有机会回到我来的那个时代,那么一见张咏的史料,我都会牢牢记住:张乖崖的传奇形象中嵌入了你的身影!”
沈章兴冲冲的接过了供状,按下一个清晰的大指印,沈言起初大喊冤枉。堂下的少数民众纷纷冲他喝骂鼓噪起来,此时他只求快快离开这乱局兼是非之地,也只好哀叹一声,画了押。
胡栾者对沈言及堂下的反应来不及在意,而是早早抽出屠牛案的卷宗,快速的浏览起来。郑茂在身旁满腹狐疑只想插话,可是却难以下决心去打断他的思路。
过不多久,胡栾者即合上了案卷。郑茂赶紧追问道:“时间恐怕也拖不下去了,刺史公莫非要严惩屠牛者,以平息民怨?”
“还是先传唤人犯吧。”
胡栾者擦了一把汗,草草端起茶碗咂么口茶水,好歹润一润已经发干的嗓子后,又击下了惊堂木:
“带屠牛案祸首陈宝选崔彦张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