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的中军帐虽然很大,但此时营帐中的人却不多,看到邓名、李来亨和张煌言都没有带随从,郑成功也让甘辉、余新等人统统离开,最后帐篷里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以往的军事会议是主将坐在当中,部将按照地位的高低分列于两侧下手。邓名觉得这种布置会场的方式很威风,当下面所有的人都侧头看着自己时,确实有一种高高在上,非常神气的感觉。在这种布置下,主帅说话就是在对全体人说,而其他人说话则是在对主帅一个人禀告,坐在中间的人似乎是君临天下一样。
感觉虽然不错,不过邓名觉得把这种方式用在郑成功、李来亨和张煌言身上却十分不妥,这些人都是他前世就知晓的一世豪杰。尤其延平郡王是与两撅名王李定国同样等级的大英雄,在历史上比李来亨和张煌言的地位还要崇高。
在邓名的前世,郑成功的遗迹和祠堂遍布金门、厦门和台湾等地。和母亲、弟弟、妻子都要与其断绝关系的洪承畴截然不同,百年后,不但清朝官吏满怀崇敬地在郑成功的塑像前上香,就连ri本都要和中国争夺郑成功的籍贯归属——ri本人声称,郑芝龙那个草包、懦夫能有这样英雄的儿子,要归功于ri本的忠义教育,还记述了郑成功以弹丸之地单独抗击满清百万大军的行为,并称他的气概能让英雄张胆,让懦夫立志。邓名记得,当看到这些描写的时候,自己曾感到一阵阵的热血沸腾。
郑成功当然对邓名的心理一无所知,看到邓名让人摆好的桌子后,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提督这是要和我们打麻将么?”
邓名让人抬进来的桌子四四方方,桌面也不大,以前确实是用来玩牌的,赵天霸、李星汉等人有时也会用这张桌子玩上两圈。不仅郑成功这么想,两天前张煌言刚到营中,与李来亨、邓名开秘密会议时,也有过类似的想法,张煌言甚至还环顾周围,看看有没有第四个人要过来一起坐下。
中军帐里的帅椅、帅案,一般只有在接见清军使者的时候邓名才会坐到后面去,和李来亨等将领商议事情时总是用这张小方桌——几个人距离不远,说话的时候不用扯着脖子喊,不但能省力气还能节约点茶水。
邓名笑着伸手指了指摆在桌子周围的几把椅子,请大家就座。邓名坐下后,李来亨和张煌言分别坐到邓名的左右两侧,郑成功稍微迟疑了片刻,随即发现桌子旁边只剩下邓名对面的位置了。在空出来的位置上坐下,郑成功感到这场景太熟悉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搓麻的气氛。
“让众人离开肯定是为了讨论重大军情,提督不会一见面就想着玩上两圈,或是一边打牌一边商议军机大事吧?”和初次坐到这张牌桌旁的张煌言一样,郑成功也开始在心里打鼓,而且比张煌言还要严重——张煌言当时还觉得打牌的人数不够,而现在郑成功来了,连三缺一的问题都不存在了——郑成功满怀不安,生怕邓名变戏法一般地从衣服底下掏出一副麻将牌来。
等郑成功坐定后,邓名马上开口道:“对全国的形势,我是这么想的……”
张煌言和浙东义军刚刚起兵时,明清两军在钱塘对峙,鲁王每当巡查诸营时,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听戏,以致各路义军营地里必定要设置戏台,以备监国大人娱乐。这种爱好最后蔓延到全军,监国和大批将领白天不训练士兵,晚上不肯休息睡觉,没黑没白地看戏、玩牌,把江对岸的清军都看傻了。郑成功多年来见到的宗室子弟太多了,几乎都是像鲁监国一样养尊处优的富贵子弟,因此一见到邓名摆出这张方桌子就难免胡思乱想。
听到邓名果然谈起军国大事而不是邀人玩牌,郑成功轻轻地出了一口长气,在心里暗笑道:“少主是英明之主,又不是鲁监国那种富贵公子,岂会不管正事先玩牌?大木啊大木,你这不是吓唬自己吗?”心中的担忧尽去,郑成功就聚jing会神地听起来,却不想刚才自己的种种表情、动作尽数落在了李来亨眼中。
“这人是个赌鬼。就是玩,也不急于一时吧,怎么也应该先说完正事。”李来亨不动声se,对郑成功暗暗做出自己的判断,也是他对延平郡王的第一印象。看到郑成功坐下后就一直留意邓名的双手,李来亨心中有些不满,猜测延平郡王是想要玩上两把。听到邓名的话后,郑成功明显地吐了一口气,李来亨把这个动作误会成失望:“赌瘾很重啊,嗯,应该是个高手,我若是遇上他可要小心。”
首先就是西南问题:邓名的看法就是,西南明军仅靠自己很难扭转局面,这次能够在湖广形成这么大的声势,确实是利用了清军主力前去云贵、导致湖广空虚的机会。但即使只有地方清军,川鄂明军也难以固守湖北的大片领土,等到清军北方绿营南下,或是调整重兵部署后,明军肯定还要放弃一部分光复的土地,依旧以三峡、夷陵一带为核心进行防守。
邓名告诉郑成功他一定要返回四川,和闯营、川军共同奋战,继续给清廷的五千里防线北部施加压力,让清廷不得不继续向这道防线上投入资源和人力。同时邓名还表示会竭尽所能地协助李定国,如果对方有意反攻贵州更要尽力支援,让清廷同样无法从五千里防线的南端腾出手来。
其次就是东南问题:这次南京城下邓名虽然显得很风光,但出力最大的仍然不是李来亨这支偏师,主要还是靠郑成功的力量大乱了清廷的统治。尤其是镇江一战,消灭了清廷东南最jing锐、最忠诚的驻防八旗主力,使得清廷缺乏一支可靠有力的机动部队,导致南京不得不把缺乏战斗力的地方部队当成主力使用。等到北方清廷援军南下后,明军依旧无法在江南立足。
不过不管是重建东南的军队,还是从北方或西南抽调部队回防,清廷都需要大量的金钱。而清廷的主要赋税来源就是安徽、江苏、浙江一带,这里的赋税不仅让清廷能够维持五千里防线,同样也要用来供应北方驻军所需。
“东南是虏廷的钱袋子。”在邓名的前世,郑成功对南京的攻击虽然导致清廷当年税收锐减,但由于西南战争已经基本结束,并没有给清廷造成不可克服的困难,这次由于邓名和李来亨的加入,清廷在东南的损失更为惨重:“郑郡王此番攻打南京正是好时机,想来今年虏廷是不可能再给吴三桂拨去多少钱粮了,晋王那里的ri子会好上很多。”
邓名对全国战略的分析让郑成功相当的满意,在他看来少唐王不仅勇敢,而且对大形势也有自己的认识。
“提督是不是希望我和张尚书能够不停地发起这种进攻?让虏廷在东南留置重兵,以分担西南和四川的压力?”郑成功问道。
“正是如此。”邓名点点头,这也是洪承畴开长沙幕府前,对顺治分析南明形势时的最大担忧,郑成功虽然领土不大,但正因为如此他的兵力也始终很集中,再加上郑成功强大的海上实力,导致他对东南沿海各省都有严重的威胁。清廷为了防备郑成功需要在漫长的东南沿海处处留兵防守,这么巨大的开支会严重影响清廷在西南的投入,最后的结果就是无法形成对闯营和西营的压倒xing优势。实际上即使洪承畴确信郑成功绝对无法与李定国jing诚合作,清廷仍然要投入巨大的力量防备郑成功,导致洪承畴只能确保五千里防线的安全,等待永历朝廷发生内讧。
现在邓名就想把洪承畴最担心的事情变成现实,只要他不去福建,并且与郑成功、张煌言维持良好的关系的话,他们就能发挥比之前更大的积极作用。之前邓名尽可能地帮助张煌言强化部队,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没问题,等到明年夏秋之季,我们可以再次挥军杀入长江。”张煌言首先信心十足地答道,由于邓名提供了大量的武器装备,虽然浙军人数少了一些,但战斗力远比这次出兵前更强,而且张煌言还可以从山东等地获得义军的补充:“到时候我们不会再犯错误,一定能夺还南京。”
但郑成功却沉默了片刻,思考了一会儿后微微摇头:“金厦兵力,恐怕明年恢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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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出兵消耗了郑成功大量的积蓄,而且武器装备也损失很大,虽然邓名帮他救回了一批将领,富有经验的军官和士兵损失依旧非常惊人,估计超过万人。这些官兵都是郑成功长期训练出来的,他坦率地告诉邓名,即使全力训练士卒、打造装备,没有两、三年的时间闽军也难以恢复到战前水平:“而且……”郑成功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打算进攻台湾。”
“台湾?”张煌言大声问道:“去打台湾干什么?”
郑成功刚才之所以犹豫,就是担心别人认为他这是无益之举,本来郑成功也不打算事先通知张煌言此事,只是现在邓名就在眼前,郑成功思来想去,觉得不好隐瞒就说了出来。结果正如郑成功所料,张煌言立刻激烈反对道:“郑郡王是想流亡去吗?”
刚才议论四川、湖广的局面时,李来亨发表了不少看法和意见,对云贵的战略也有一定的见解。但自从开始讨论东南的问题,李来亨就一直插不上嘴,他倒是隐约知道舟山、金门、厦门都是岛屿,但到底在什么位置李来亨并无了解。刚才听到“台湾”这两个字后,李来亨在心里猜测可能又是什么偏僻的岛屿,见张煌言反应如此之大,李来亨就问了一句:“台湾在哪里?”
“远隔重洋。”张煌言不高兴地说道。
“虽然远一些,但只要能夺取就对我军大大有利啊。”李来亨的迷惑并不让郑成功感到意外,要是大陆的将领知道台湾在什么地方才是怪事,郑成功想尽可能简要地向邓名说明台湾的重要xing:“台湾位于福建东南,古称夷州,土地肥沃,稻可两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