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流辉低声说:“不能。”
百里汐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让我杀了她。”
寂流辉手中的剑分毫未动。
“她敢用我的伞,去杀我炎家的人。”
百里汐喃喃:“寂流辉,你总是拦我。”她原本平静的声音陡然尖利,“——为什么?”
血蝶如飞射的刀片,嘶啦在他面庞间割开血迹。
寂流辉凝视她鲜红得发亮的瞳孔,“你动了魂力。”
百里汐神经末梢在焚烧,她如今每一分力量,都是她的阳寿在灼烧,“我很清醒。”
男人静了片刻,在火光和血腥中将剑缓缓收回,他青袍上的金莲纹栩栩如生仿佛盛开。
突然间他反手一抡,凛冽白光闪过,阿语的头霎时间颅飞了出去!
百里汐睁大了眼睛,眼睁睁见着头颅掉到远处的火堆中,她有点呆,然后全身开始战栗,每一根寒毛都因血脉喷张而竖立起来。她心口巨大澎拜的海潮熔化成一块沉重滚烫的烙铁,伤得她大脑一片空白,她大喊一声,朝寂流辉挥剑劈去。
身后苏醒的血蝶一并冲刷过去,如同吞噬人心的洪流。
寂流辉不过招架寥寥几招,便被她打飞手中铁剑,摁在地上,青袍上金莲花在火焰和焦黑大地上开出花瓣,百里汐攥着他的衣领冲他吼:“你做了什么?你怎么能够这样?”
这个女人应该由她来折磨、来断送,一刀一刀切成碎片,化成泥,剁成粉,灰飞烟灭,永不超生,绝不该在别人的手上轻描淡写地死掉。
如果是别人,她会杀了他。
她的胸口不断起伏,最后抽吸着说:“寂流辉,为什么每次阻拦我的都是你?”
生前也好,死后也罢,有多少次是他出现在她的去路上。
当年她是怎么被金袍祖师抓的?
这个男人永远是最深的那条沟壑。
“阻拦?”
男人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滚动一番,他盯着面前疯狂而愤怒的红衣女人,忽而惨淡一笑:“我何时阻拦过你?”
他慢慢伸手,指尖抹掉溅在她脸颊上的血珠,嗓音轻微嘶哑:“你流亡,离开,嗜血,成魔,报仇,杀人。你之前的人生,我不过一个路人,你可曾给我机会?”
“百里汐,你活着的时候,我除了在旁边看着,能做得了什么?”
道路的尽头是血池地狱,她从没有犹豫,一头栽进毁灭的结局。
他看着她,只能放手让她去做。
灼热的风吹过她霜白的鬓发,百里汐死死咬着嘴唇,咬出血来。
寂流辉闭了闭眼,“百里,你一直比我干净。”
百里汐嗓子塞满木屑似的,挤不出清晰的字句来,四周鲜红若赤莲的火焰将一切焚烧成灰烬,漫天血蝶纷飞,热浪烧得她两眼发干,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抓住。
她低下头,抓紧寂流辉衣襟的领口,攥得皱起来。
脊背上流泻出的黑红魔气如同飘荡的砂粒,正在缓缓散尽,因强行催动赤血骨蝶咒的反噬撕咬她体内的五脏六腑,疼痛缓缓而至。
“你说得对,我不能这么早就死掉。”百里汐踉跄地笑两声,沸腾的血液正在平息,奔腾的戾气正在回流,恍惚而寒冷,“我没有脸去见他。”
一片白色从眼角滑落,落到她的手背。
是一片花瓣。
然后第二片,第三片,花瓣拂过寂流辉面颊上的血痕,拂过他的眉眼。
寂流辉伸手将百里汐一抱,起身揽到身后。
铃铃——
花瓣如雨,覆盖这片被摧残的焦黑大地。
一仗列人马簇拥着一顶金色垂红帘的轿子出现在百里汐面前,那轿子两侧下人衣着光鲜,手捧鲜花钵,花瓣满天飞舞。
他们格格不入,仿佛是从天上下来的。
八位武僧左右各四赤脚走在前头,皮肤苍灰,脚踝金铃,手持武棍。铃声阵阵,宛如佛音在前,轿子放下,走出一位身着金袍,头戴莲花冠的法师来。
这位法师身材颀长清瘦,莲花冠垂下的纱遮掩了面容,却见得出是一位年轻的男子。
下人与武僧齐齐行礼,极为恭敬。
这天地仿佛只剩下他们,金袍法师环顾四周,一对空灵而细长眼睛隔着帘纱落在百里汐沾满鲜血的脸上。
他缓缓开了口,嗓音宛若朗朗少年。
“你把这里也变成地狱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