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芳听说刘禅前来拜见,心里便有些吃惊。他其实老早就知道刘禅进入江陵城的信息,但是他与刘禅之间的关系并不十分亲热,所以昨晚也就没有立刻前往刘禅家中看望。不想,今天刘禅居然自己跑来了。
不过,如今刘禅已经成为汉中王世子,可谓身价倍增,糜芳也不敢得罪刘禅。他便整装出迎,亲自将刘禅与诸葛乔带入府衙的会客厅。
大家分宾主落座之后,糜芳才说道:“阿斗侄儿,阿舅刚刚才听说你入城的消息,原本想先将一应公务处理完毕之后,就去看你的。想不到你的手脚倒是麻利,自己就找来了。”说着,糜芳自顾自地干笑起来,显然这番话他自己都觉得说得没意思。
刘禅心里当然知道糜芳这个家伙在说谎。他现在掌管江陵大小事务,怎么可能自己带着一堆人马入城,他会毫不知情呢?何况刘禅现在的身份可不仅是汉中王世子,而且还是荆州特使,乃是刘备的全权代表呢!恐怕他是懒得去自己府中拜见吧。
不过,刘禅并不跟糜芳计较真假虚实,毕竟这种场面话,大家嘴里每天都要说一通。他与诸葛乔两人相顾一笑,然后对糜芳说道:“阿斗身为晚辈,哪里敢劳烦舅父过府去看我?应该是我这个小辈来拜见舅父才对的,舅父进来身体可安好?”
糜芳年纪已经近五十,头发中已添了几缕花白,眼角处也多了些皱纹。但是他本就身加巨富,加上当年刘禅建议他与东吴的盗贼交通,引诱他们将私盐卖入荆州,他想必从中渔利最多。这样有钱有势的人,自然不会亏待自己,所以其实他的模样依然保持得很好,并不像这个年代五十岁之人那般苍老。
糜芳见刘禅还是关心自己的,其实汉朝人一直有句老话,就说“侄儿与阿舅最亲”,糜芳心里顿时感觉一暖,就拍着自己的胸膛,笑道:“阿舅的身体好着呢!跟你这文弱书生比起来,恐怕还要好上不知一点半点的哦。”
刘禅和诸葛乔也都笑起来,刚才还有些生分的气氛,顿时得到改观。刘禅这才放心大胆地询问起最近荆州的情况。
让刘禅想不到的是,糜芳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倒似乎一下子就勾起了他的回忆。他问刘禅道:“阿斗啊,你可记得你的大娘,也就是我那命薄如纸的妹妹?唉,她是我与大哥从小照顾长大的,想不到最后年纪轻轻地,就亡命在了那长坂坡……”说着,糜芳似乎动了真情,眼眶随即变得红起来。
刘禅点点头道:“小侄过长坂坡的时候,想要去祭拜一下大娘,就看到了舅父你立下的石碑。不知舅父你将大娘的尸骨迁至何处,禅明日想要去祭拜一番。”
糜芳点点头,擦去眼角的泪珠道:“如今这世道,人情信义可谓被弃之如敝履,难得你还记着她那份救你的恩德。不枉我那小命因为你而丧命。她就埋在江边,你生母甘夫人的旁边。”
刘禅点了点头,心中不免有些悲伤起来。然后,糜芳便跟刘禅追忆起当年的往事。
说他们糜氏兄弟在徐州的时候,便追随刘备,举合家之资以为军用,举合家之丁以为效命。后遭遇战败,他们长坂坡面中数箭,更是失去糜夫人这个至爱的小妹。
糜芳说到此处,已经是声泪俱下。
刘禅其实也知道糜氏兄弟对刘家可谓劳苦功高,不过现在糜竺在益州身居高官显爵,几乎无人可比,就是他糜芳的官爵却也不低了。如今这糜芳把话说得如此煽情,刘禅便猜测,这内中似乎别有内情吧?
果然,糜芳接下来,便带着些许抱怨道:“芳自问随汉中王以来,并无负汉中王之处。可惜世态炎凉,皇叔对你阿舅现在是放在这凄苦荆州不闻不问,简直与流放无异。再说关羽那厮,生得心高气傲目无余子,总因为些许小事,便对阿舅严加训斥,最后连先锋官之职都被他给撤换了去,实在是气人啊!”
其实糜芳与关羽之间的过节,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是刘禅却是再清楚不过的,糜芳现在想要凭借一面之词糊弄刘禅,根本是没门!
当初关羽开始北伐之初,糜芳自大而不能带兵,导致营中失火。那关羽是什么人,待人严苛是出了名的。他自然不可能因为糜芳是刘备的舅子就大事化小,差点就将糜芳杀掉了,后来经人求情,才让他回荆州做了个代守。
刘禅叹了一声,便与诸葛乔一起劝说糜芳,既然事情已经过去许久,就让他过去了吧,如今执掌江陵,其实官职反倒是变大了不少的。而且这里也没有战事,生活也过得更加安稳。
两人费了好大功夫之后,糜芳的脸色才阴转晴,直劝说得刘禅都感觉有些口干舌燥的,心中暗叹,自己这次荆州之行真是不容易!
糜芳又略带叹惜道:“阿舅虽然身处荆州,却也对你与吴王后之间的事情有所耳闻的。唉,我虽然是你舅父,心也向着你,可是现在人轻言微,对此也无能为力。要是我家小妹如今还活着的话,岂能让你被人这般欺侮呢?”
刘禅对吴苋的事情也备感头痛的,但是毕竟对方现在的身份是他母亲,他也只能说道:“舅父,王后的事情今天就不说了。侄儿身为人子,却与母亲发生矛盾,这便是我这个儿子的过错了,不能怪吴氏母亲的。”
刘禅这番话肯定非他本意,但是却说得极为漂亮,完全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糜芳只能叹道:“你孩子就是太老实,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你还这般诸多忍让。罢了,你既然如此孝顺,舅父自然不能再说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