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蓉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不甘心地抬头来倔强道:“骆老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您还守着那些陈腐的规矩,我们的中医传承明明是博大精深,却明里暗里拉帮结派,各自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互相排挤,互相看不起,互相倾轧——照这样下去,我看中医迟早会走向穷途末路!”
张雪蓉的话让骆志远听了心头感慨。
这姑娘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要以他的本心,他之所学,没什么不能教授别人的,哪怕是核心技术。只是他不能抛开穆氏的祖训和对外公的承诺,因为他是一个非常看重承诺的人。
当初安娜跟他学习针灸,并没有涉及穆氏中医传承中的核心部分,只是外围的一些常规针法和套路疗法。
“历史上有多少中医经典之作因为这种密不外传的陋习而失传?我想,骆老师是一个格局很高的人,不会目光这么短浅吧?我们的中医要想发扬光大,首先就要破除这种门户之见,增强交流……”王琳娜又道,目光炯炯地望着骆志远。
骆志远淡然一笑:“你也不必用激将法。我承认这是一种不太好的门户之见,有些自私和狭隘,不利于中医文化传承。但是,这不是我一家如此,而是普遍现象,既然大家都是这样,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远的不说,王守一先生的独门秘方和医术可曾传给他的学生?我听说王守一先生门生遍天下,桃李满园,但真正学得他绝技的有几人?”
骆志远的反问让王琳娜俏脸绯红,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来。
王守一的医术传自清末宫廷金氏御医,这一脉也有不小的名气。数十年来,王守一教过的学生无以计数,而至今还与他互通往来的亲密门生也有十余人,都是京城中医学界小有名气的中医名家。但王守一真正的独门法门,还真是没有外传,传的也不过是王琳娜的父亲,就连王琳娜,都无缘学习。
而张兴良也基本如此。过去中医是非常保密的﹐传单不传双(一代传一人)﹐传子不传女。他的祖先曾为医官﹐一代代传下来不少医书﹐有手抄本﹑刻印本﹐有的还是明﹑清时期的孤本﹐而其祖训要这些药方永不外传。所以,张兴良的书房,连他的孙女张雪蓉都不允许随便进入。
“骆老师,我是就事论事。我承认,我爷爷也做得不是很好,但是我并不认同他的这种做法,我也经常跟我爷爷争论,只不过……”王琳娜辩解道。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骆志远轻描淡写地打断了:“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不能不考虑。现在国内的知识产权保护仍然处在一个相对比较落后的层次,秘方秘法外传,未必能发扬光大中医,反而能让一些不轨之徒和不法之徒从中利用牟利。”
“所以,我不得不非常慎重。这是一个原则问题。”
骆志远挥了挥手,神色肃然。
王琳娜和张雪蓉闻言脸色失望地垂下头。她们心里其实也明白,这么来拜师学习骆志远的独门法门,实际上是有些强人所难了,骆志远不同意也不为过。
但是……两女如此执着,已经不是双方祖父授意的结果了,而完全是出于对中医的狂热。
她们自幼秉承庭训,中医文化深入她们的骨髓血脉。而长大后又在中医药大学接受了全面系统的高等教育,心怀发扬光大中医的理想抱负。
薛萍在一旁沉默着,没有插话。
她不懂中医,但也对中医流派传承的某些源远流长的规矩略知一二。
骆志远缓缓起身,背转身,望向了落地窗外,目光深邃而飘渺。
此时此刻,他内心之中非常矛盾:收还是不收?
他实在是被两女的执着所打动。在时下年轻女孩痴迷于流行音乐、新潮时装和追星的背景下,两女能甘于寂寞执着于中医传承,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他有一种直觉,不管他收还是不收徒,将来王琳娜和张雪蓉都将成为国内中医学界扛大梁的人,哪怕她们是女人。
而且,他还担心两女的执着被她们的祖父所利用,他传授的东西旋即被王守一和张兴良所窃取,反倒不美了。
良久。
他蓦然转过身来,淡淡道:“你们真的要学?”
“是的,那还用说?”王琳娜和张雪蓉异口同声。
骆志远长出了一口气:“我可以破例收徒。但是,有两个条件。”
“您说,骆老师,我们一定做到!”到了这个时候,两女竟然自发形成了共同阵营,一起进退了。
骆志远缓缓又坐了回去:“第一,倘若我收你们为徒,那么,你们从我这里学到的任何东西,不经我的允许,不能传授给他人,包括你们的祖父。你们能做到吗?”
“我们能做到!”王琳娜立即坚决道。
张雪蓉却分明有些迟疑:“骆老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能让大家共享呢?这样才有利于中医进一步发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