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跃微微一怔,下意识接口道:“你孩子想贩卖稻米,然后离开剑南道去卖?”
“是啊!”樵夫擦了一把眼泪,长吁短叹道:“老汉早年很是能干,家里攒了一些钱财,所以我供养了孩子读书,哪知读书却害了孩子。”
他忽然眼泪再次汪汪,模糊了年老浑浊的眼眶,哽咽道:“也不知他们从哪一本书上读到了坏的学识,竟然产生将货物运出剑南道的傻想法,还说什么只要他们实验成功,那么以后乡里乡亲再也不用困守巴蜀。可惜上路仅仅两天就传来噩耗,大儿子和二儿子同时跌落山崖,帮忙推车的两个儿媳妇也一同坠下……”
樵夫陡然哭声变大,嚎啕流泪道:“我是造了什么孽啊,苦苦养大的孩子转眼都没了。现在家里留下两个嗷嗷待补的娃娃,老汉不得不再次拿起柴刀出来打柴。”
他猛地转头看向尉迟宝林,跪地磕头道:“多谢这位将军,救了老汉一命,如果不是您接住老汉,我家里两个小孙子会被饿死。”
穷人命薄,所以这位老樵夫并没有感谢尉迟宝林救他,他感谢的是尉迟宝林救他之后他就能活着,只有他活着才能继续养育两个孤孙。
众人都是一怔轻叹,面色隐约带着同情。
韩跃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弯腰将老樵夫轻轻拉了起来,他目光直直盯着樵夫,猛然面色变得极其严肃,郑重道:“老乡,您两个儿子叫什么?”
樵夫一呆,茫然苦笑道:“大人问他们作什?两个傻娃娃已经去了……”
韩跃拉着他踏前一步,大声道:“本王问他们,是因为要记住他们,我大唐朝堂没有做的事,两个民间百姓却开始做了,这样的人必须记住,这样的人应该记住,这样的人值得记住。”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显然都不太理解韩跃意思,人群中唯有大儒娄乘风悄悄点头,眸子之间闪烁着一丝若有所悟。
韩跃陡然伸手一指远方,指着群山悬崖之间的凌空栈道,大声咆哮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老樵夫被他牵着站在山崖边,面色茫然听着韩跃仰天咆哮。他枯瘦身躯有些抖动,不知道这位大人为何情绪变得如此激烈。
韩跃忽然转头看着樵夫,以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大声道:“老乡,你的两个儿子不是傻小子,他们是开拓进取的壮士,是地崩山摧壮士死的壮士。他们推着稻米跌落山崖,虽然人已经死了,但是精神却留下了,这种精神是巴蜀百姓不愿意困顿群山的向往,你的两个儿子是敢于开此先河的先锋。”
他声音很大,带着一股慷慨悲愤之音,忽然再次向着群山咆哮,大声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这诗乃是诗仙李白的传世佳作,被韩跃用内力鼓荡念出,声音顿时在群山之间不断回荡,震的无数飞鸟簇簇而惊。
在场武将大多听不懂诗意,但却被始终的情绪感染变得亢奋,大儒娄乘风则是目显精光,猛地拿出纸笔将此诗记下。
锵琅琅——
一声剑鸣清脆,韩跃陡然拔出长剑。
那樵夫吓了一跳,脸色顿变苍白,韩跃目光直直看着他,再次郑重而问道:“老人家,你的两个孩子叫什么?”
“李阿大,李阿二……”樵夫瑟瑟回答,声音有些颤抖。
韩跃哈哈长笑,点头道:“竟然还是姓李的,五百年前是一家!”
他忽然放开老樵夫,自己手持天子剑走到山崖边,猛地回头看了樵夫一眼,大声道:“老人家您看清楚,这是当朝陛下天子剑,持剑之人是大唐西府赵王。我今以剑在此刻下诗句,用来纪念两位不甘于命运的开路先锋。”
说完持剑飞上悬崖,鼓起内气奋力劈砍,下方众人只见山石簇簇落下,悬崖上渐渐出现银钩铁画的许多字。
大儒娄乘风踏前一步,仰头将这些刻字念了出来,大声道:“巴蜀之地,山水艰难,悬崖隔断富路,神女黯然低哭,千百年来穷苦事,谁曾目光垂于此?历代君王,当羞惭而死矣。时有大唐子民李阿大,李阿二兄弟,因读书得明志,推稻米以出山,此行不为自家售卖,但为百姓开路试探也,惜栈道艰难,阎王催命,二壮士跌落山崖,弱妻同时殉葬,此讯悲,令人痛,然壮士先河已开,民心已有向往,此后群山必不能再阻人路,巴蜀山神,汝该低头……”
最后结语很狂,赫然是命令山神之意,大儒娄乘风念到此处忍不住停下,在场众将领也面色带着担忧。
古人对仙神之流畏惧颇大,即使军中将领同样如此,大家看到韩跃刻字有嘲讽山神之意,心中都有些替他感觉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