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从墙上翻下来会吓着马么?”阮孟卿轻轻点着卷宗,“家养的马,性子应该不烈。”
“若是跑着的马,受惊的原因便较多,也许是路况不好,又或是马具出了问题,不分野马家养,名贵的还是普通的,都有可能因此而受惊。但如果说到方大人……”鸦青沉思道,“除非是他落地的时候恰好砸到了马的身上,不然极少有家养的温驯马匹会突然伤人。”
阮孟卿微微颔首:“我也是因此有些想不通。”
这件事要说绝无可能倒也不至于,普天之大,出这么一两次事故也属正常,可是发展得太过顺理成章,就不由得让人怀疑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设计的巧合了。
如果是他多想,那倒最好。
“仵作那边怎么说?”他又问。
“说是方大人身上有多处踏痕,心窝受创严重,因而丧命。此外,方大人手腕上有一道细小伤口,创口新鲜,但不足以致命,有可能是误划所致。”
一个朝廷官员,既远庖于厨,又没有舞刀弄枪的嗜好,上哪误划这么一道伤口来?可又说只是小伤不足毙命,看起来似乎与此案毫无关系……
阮孟卿想了想,还是在纸上记了一笔。
“其余的呢?可还有说什么?”
鸦青摇了摇头:“就说了这些,具体的结论还未写成文书递交上来。”
阮孟卿点头道:“这案子先留下,看看再说。让仵作尽快写完将文书给我,顺便我得亲自见一见他。”
“是,大人。”
“嗯。”
阮孟卿应了一声,这才把卷宗虚虚掩上,搁置在一边。
“你的身体好些了么?”他收拾完抬起头问鸦青。
“已经快好了,京城里的大夫就是比外头的铃医高明些,几贴药敷下去便感觉好了不少。”
“这样。”阮孟卿感慨了一下,说道,“陛下叫了御医给你诊治,今日会去府里,你下午无事便先回去歇着吧。”
“那大人你不就……”身旁无人了吗?
“我叫其他人跟着就行,准你半天假,回府修养去。”阮孟卿摆摆手道,“这里是天子脚下,那些人的爪牙到不了这里,其他人想动我也得先掂量掂量,你不必忧心我的安全。”
鸦青低下头应道:“是。”
……
鸦青离开后,阮孟卿又看了半个时辰的书。书是先帝太傅柳曽书在世时所撰写的一些赋文合集,篇篇都精妙绝伦,然而阮孟卿看了两页便停下了动作,目光落在书页上却不知究竟看进去了什么。
门被人推开,穿着朝服的青年迈步而入,见他出神的模样便笑道:“孟卿兄这般魂不守舍是在想什么?”
“在想柳兄的曾祖父真是惊才绝艳的人物。”阮孟卿闻言抬起头,笑着朝青年扬了扬手中的书卷,“若非我出生时太傅大人已经故去,我必然要拜在他门下好好做一番学问。”
柳习风接过书册翻了翻,弯了弯嘴角道:“若曾祖还在,有你这么散漫惫懒的学生必定很头疼。”
他指了指书上的页码,阮孟卿才将将阅读到第十页。
阮孟卿抽回赋文集,笑着反问:“还不许我温故而知新?”
柳习风看着他也笑:“书页是新的,前十页有笔注,而第十页后并没有翻阅过的痕迹。用以书写的墨色黑而沉着无光,闻起来有淡淡檀香味,想来应该是敬亭书局自制的松烟墨,只有他家才会在墨块里多加一味檀香。再看字迹,不出意外就是敬亭书局的那位平凡书生的手笔。”
他的笑容加深了一些:“三月前敬亭书局曾备厚礼来我家,向我祖父讨要曾祖赋文的亲笔,祖父遵曾祖遗嘱将十二篇赋文授权于敬亭书局。一个月前,手抄版赋文集才开始流通于京城,那时孟卿兄你离京甚远,不可能提前看过。”
他说的有理有据,将一切能够反驳的机会都堵上了,阮孟卿合上赋文集,站起身将它放入书架中,而后扶着书架笑着摇了摇头。
“见微知著,管中可窥豹子全貌,柳兄的推论真是精彩。”
“不过是因为此事与我家有关,我比常人多知道一些内情罢了。”柳习风道,“而且近来我对这个叫平凡书生的人也颇为好奇,故搜罗了一些他的信息,包括署他名字的抄本何时发行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哦?”阮孟卿不禁好奇,“这人究竟有何能耐,能引得柳兄关注?”
“凡是他的手抄本在京里都卖得很好,能做到这一点非常不易。”柳习风道,“我看过他经手的不少书籍,笔触虽还稚嫩,但一笔一划间已有了收放自如的大家之风,苍劲洒脱,风格自成一派,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书法大家。”
阮孟卿回想起先前看到的那满篇苍劲字体,不由点头道:“确实不错,难怪柳兄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
柳习风瞥他一眼,继续说道:“话说回来,如果孟卿兄你随便拿一本给我,我也不会对其这么清楚。”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不过我会直接看书号。”
京城内的任意一家书局出书时都会以年月类型来标注书号,只需看一眼,就能知道它完成于何年何月何日,再对照一下阮孟卿回京的时候,也能够得出同样的结论。
阮孟卿颇为无奈道:“柳兄你还真是……”
他想了想措辞:“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有趣。”
柳习风权当是夸奖,坦然应下。
“柳某亦觉如是。”
阮孟卿心底暗暗骂了一句臭不要脸,面上仍旧是温柔和煦的笑意,纤细修长的手指分完茶,将其中一杯推至柳习风面前。
“别的也就不多寒暄了,能劳柳兄不辞辛苦从大理寺跑来刑部,不知是为了何事?”
多年至交好友,小时候穿过同一条裤子的交情,说起话来有必要这么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