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夫人怒极反笑道:“谁说不得不杀?又是那个周公瑾?”
孙权默然。
“以周之智,必知真凶为何,然为何并不动手!?啊?”吴夫人怒声道,“此举乃逼迫于汝!”
孙权再次默然。
“周公瑾!”吴夫人低声怒喝,急促的喘息几声之后,却停了下来,沉默了片刻,问道,“他有何言?”
“此事不决,江东不宁……”孙权低声回答道。
“哼!哈,哈啊……”吴夫人仰头望天,脸上的泪痕渐渐风干了,“他如今倒是想‘宁’了……之前怎么不想一想啊……啊?!某深厌之!”
“周公瑾自请外镇巴丘,永为孙氏篱藩……”孙权低头说道。
“善!某此生亦不愿再见其人!”吴夫人低下头,盯着孙权,说道,“……故而汝见周公瑾行君臣之礼,便略其之意了?汝须知周公瑾此策,其用为五啊!未必全数都是为了孙家!”
孙权一愣,皱了皱眉头说道:“其用为五?某只知其四……”
吴夫人冷哼一声,不屑于解释。
“母亲大人……”孙权再次叩首。
杀了所谓的凶手,就代表着要结案,而吴夫人并不想现在就结案,而是想要留一个口子,等到孙家度过这一次劫难之后再来慢慢收拾……
然而,很显然江东士族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要求结案,就算是交几个人出去,也不愿意留一个把柄在孙家手中。
你死了人,我也死了人,大家都一切回归原点,不存在谁欠谁的。
除非孙权不想做江东之主……
吴夫人幽幽长叹一声:“说吧……要杀谁?”
孙权将目光投向了院中一角的海棠树。
“……”吴夫人跟着看了过去,“花中仙?嗯?仙?”
孙权点了点头。
吴夫人摇头说道:“不可。葛……嗯,莫非……于?”
孙权点头说道:“于吉贼道,毒咒兄长,行妖做乱,罪无可恕!”
被几个蝼蚁一般的毛贼刺杀,孙策一辈子的沙场威名岂不是付之流水?孙家孙氏父子两代人的培养起来沙场赫赫战功,岂能被几个蟊贼玷污?
因为被诅咒,导致个人能力下降,所以才被宵小所乘,如此方可不损孙策威名。
吴夫人眯起眼来,说道:“又是周公瑾之意?”
孙权应答道:“张子布亦可之……”
“张子布……”吴夫人吟了片刻,叹息了一声,说道:“如此……多少也算是……唉……不过仅仅于道人……”
“故而还需江东殉之……”孙权借着说道,“闻于吉贼道常至江东,甚喜居于城外玉堂庄之中……”
杀一个于吉自然不能平息孙氏的怒火,但是交出一个江东士族的头面人物来,多少也就体现出江东士族的诚意了。
玉就是玉兰,堂就是海棠。城外有一山,山中遍地种植着些玉兰花和海棠花,花开之时,便是满山炫丽,十分秀美,故而有庄园位于其中,于吉来吴郡的时候,也爱其美,便于其中居住多日。
“陆家舍得?”吴夫人冷哂道。
孙权说道:“由不得他了……朱家顾家并无把柄,唯有陆家收拢了许氏宾客……”
“陆季才乃谦谦君子,品行醇厚,爱诗书,喜花鸟……”吴夫人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与世无争者,不得好死,处心积虑者,却得长生……哈哈,哈哈哈……甚善,甚善……”
孙权咬了咬牙,再次叩首道:“启禀母亲大人,家中之人亦有牵连……”
吴夫人愣了一下,一点点的收了笑容,低下头,瞪着孙权:“孙家亡者尤不足乎?汝欲何如?!”
孙权头埋在地上,看不清楚面色如何,只听得沉闷的声音就像是从地上青石板的缝隙当中幽幽钻出来的一样:“若家中无人走漏消息,贼人又何得知兄长去处?”
这是一个理由。但是孙策喜欢打猎,却并非他人逼迫。从孙府到山中,不仅是孙府有机会传递消息,就算是城中之人也同样也有机会传递消息,孙权的理由并不是十分的充分。
不过,和之前一样,其实也就是需要一个借口。
吴夫人走到了孙权近前,却并没有扶起孙权,而是垂下眼睑,就那样站了很久很久。
庭院之中鸦雀无声,唯有风吹过树梢之时发出的呜咽之音,就像是有人低低在啜泣着……
“朗儿虽说性格顽劣,然无嗜杀兄长之心!”吴夫人沉声说道,“此事大可不必!”
“然其多有怨语,足可令宵小乘之……”孙权依旧伏地不起,“其结交于吉,曾卜问其禄……若孩儿免其罪,又怎能安众人之心……”
“这个……”吴夫人虽然依旧坚持不让步,但是口气却松动了一些,“然此亦不至死也!”
孙权抬起头来,脸上不知何时亦有泪痕,再次强调道:“母亲大人,孩儿亦不愿如此!若不责其罪,孙吴亦不可安也!”
吴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良久才说道:“……非孙吴不安,乃汝心不安吧……也罢,各退一步吧,朗儿囚于山阴……永不赦出……如此,可好?”(本章说注)
孙权默然叩首。
“便如此罢……”吴夫人转过身去,佝偻着,一步步缓缓挪动着,从光亮之处挪到了阴影之下。
孙权站起身,伸出手,有点想要上去搀扶,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而在拱手再拜了一下,便转身出了院子。
吴夫人没有回头,而是看着院中的海棠,看着海棠之上发出的新芽,良久之后忽然高声喝道:“来人!将院中海棠,连根伐去!斧凿而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