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是临近深夜,正常来说要不是这个消息,大伙儿多半已经是歇息下了,最多也就是交代一些巡哨和安排夜间喂马的事项,整个人都是放松下来,躺倒草垫子上伸展一下劳累了一天的身子骨,然而现在,却不得不全数爬起来,来到拓跋郭落的大帐。
当然,纵然是心中略有不爽,大多数的人也不敢发什么牢骚。
平常无事的时候,说说闲话,小王脾气好,听了多半也就是笑笑,谁也不会当真,但是当下是军情大事,谁再碎嘴多说几句就是纯粹自己作死了,真要是小王动怒,行军法起来,一刀砍了自家的脑袋,哭都没地方去哭。
因此众人虽然都憋了一肚子的疑问和想法,但都只是用目光相互探寻着,谁也不主动开口说话。
那克里真却弯着腰,恨不得将自己的身形藏到帐篷当中的阴影角落当中去,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什么愧疚的心思,只剩下了满心满腹的怨念。
该死的匈奴,怎么他娘的回来了?
怎么能够回来?
怎么能!
那克里真咬着牙,腮边的肌肉一跳一跳的,这要是被匈奴人将自己在汉人面前的表现都给捅出来……
草原上的人都是敬重勇猛的汉子,虽然说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有人想要替匈奴人撑腰出口恶气什么的,但是毕竟不好听啊,自己的名声什么的也就算是完全砸了,那么岂不是从此无法抬头见人?
一时间千万思绪在那克里真的脑海里盘旋不定……
人齐了,拓跋郭落依旧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开口说道:“匈奴回来了,有意思……那克里真……咦,那克里真在那呢?”
坐在那克里真身边的头人连忙往后撤了一下,将那克里真的身形露了出来。
那克里真硬着头皮,僵硬的扯出一点点笑容,低头哈腰的说道:“在,我在的,尊敬的小王……”
“嗯,”拓跋郭落看了那克里真一眼,然后不紧不慢的说道,声音平缓,就像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样,“……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发现情况不对,赶到战场的时候,汉人已经将匈奴人都给围起来了……然后你带兵救了几次,都被汉人拦了下来,没有能救成功……然后看见临银钦和阿兰伊的牛尾大旌也倒了……然后你眼见实在是没办法了……然后你才不得已撤了回来……嗯,没错吧?还是……我记错了?”
拓跋郭落几个重复的然后下来,虽然是语气平和,又是夜晚,气温较低,但是那克里真额头上却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在营帐之内的火光下闪闪发亮。
几个鲜卑人将头凑到了一起在低声嘀咕:
“看这家伙的狗样,八成是没说实话……”
“什么八成,我估摸着肯定是!”
“他娘的,早就看出这家伙是个怂人了,没想到还是个长舌说谎言的家伙!”
“还客气什么,要是我早就叫人绑起来先抽一顿鞭子再说了……”
一时间在大帐之内嗡嗡之声不断,有的显得凑个热闹,有的却是幸灾乐祸,态度虽然不一样,但是个个都是盯着那克里真,就看他要如何回答。
“……这……这……尊敬的小王,我……”那克里真低着头说道,“……我说的,说的都是实话,不敢有半点欺瞒小王……”
“哦?”拓跋郭落似笑非笑的说道,“那就有些奇怪了……匈奴人不仅没有死在汉人的包围之下,而且还回来了……要知道,牛尾大旌都倒了啊……啧啧……你说应该是说这些匈奴命大呢,还是说汉人的手太软了……那你说说,你觉得是什么?”
“这个……”那克里真一时之间有些结舌。
谁都知道,每一个草原上的部落,都有一面代表着自己部落的牛尾大旌,而且这一面牛尾大旌就跟汉人的帅旗一样,是整个部队的核心所在,一旦倒下,也就意味着战败,或者说全军覆没了……
而现在那克里真所看见匈奴的牛尾大旌到了,转眼匈奴人却回来了,这个事情就相当的有趣了。
那克里真的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就往下流淌,还不敢伸手搽,就觉得有千万只的蚂蚁在脸上爬过一样……
人都是这样,说一句谎言的时候往往是脱口而出,但是为了弥补这个谎言,却不得不花上更多的行动和言语。
谁都讨厌错误,也厌恶将自己的错误在其他的人面前展露出来,那克里真也不例外,为了维护他自己在鲜卑诸位头人面前的形象,他咬着牙,硬着头皮说道:“……回禀尊敬的小王,这个……我也不清楚啊……当时我带着族人赶到的时候,匈奴人确实是已经和汉人交战了……并且那些匈奴人已经支撑不住了……我确实是看到他们救不回来了,才带着族人回来的……这些都是句句实话,小王如果不信,可以去问我的族人!”
那克里真起初还慢慢说着,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一些卡顿,但是到了后面倒是越来越流畅,最后甚至拍着胸脯,呯呯作响,语气也渐渐的肯定起来,但那克里真依旧是将一些事情隐瞒了起来……
因为那克里真所讲的这些东西都是有一定真实性,因此那克里真说得倒也是唾沫飞溅,斩钉截铁的模样,反而让拓跋郭落对于之前的论断有些迟疑起来。
或许其中有些那克里真不知道的隐情?
拓跋郭落盯着那克里真看了一会儿,不置可否,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反倒是低下头翻看起手头上的那一封书信来……
汉人要议和?
缓兵之计?
还是另有所图?
汉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想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