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不管问你要,有人便想,别人能拿的只不过是早来一步,好东西总归能者居之,我何不去夺他的东西,这样你杀我,我抢你,倒更要血流成河。”荀玉卿咳了咳,轻轻道,“可那又能怎么办呢,很多人就一定坏么?他们也有各种各样的苦衷哩,盼着情人别死,记挂家人活得更长久,情理之中,谁都有苦衷,那可怎么办呢,到底帮不上忙的,到头来拼的你死我活,死的倒更多。”
这番话说得直到岁栖白心里头去了,就好似他的另一半硬生生剖出来,附在了荀玉卿身上一般,再没有比这人更了解他的心思了。
因而岁栖白不由得浑身一僵,这话他谁也不曾与人说过,连长辈也未曾。
“便是没有人知道,你将东西给了我,你要愧疚一辈子,觉得自己因公谋私,对不起武林对你的信任。”荀玉卿忽然笑了笑,“谁都盼着自己做得更好,你也不例外,若我换是你,怕还没那么大的魄力。”
岁栖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话说得不错,岁栖白多少年来,总想着:今日我若能为他徇私,明日准定要为另一人舞弊。
许多事一开先河,便绝无后悔的可能,岁栖白厌倦争夺,他年少时便见过数不胜数的亲友爱侣因利益反目,他其实也明白,东西本无过错,错得是人的贪婪。
可他又能怎么做呢,除了烧毁这些,他也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人的心,总是比剑要冷,比剑还要厉,一点也触碰不得。
因此岁栖白绝不可能点头同意,他那一问,自然也是多余的,他盼望荀玉卿解释的那些心思,不过也是出于些许渴望得到的慰藉。他终究不是毫无感情的木头,这具身体里流动的血也绝非是冷的,他所坚守的正义不可退让,但内心深处,总是盼望着荀玉卿是……
是什么呢……
若说这肉灵芝是金蛇打他那偷得也就罢了,岁栖白只当物归原主。可荀玉卿已明明白白说清楚,他是来偷金蛇的东西,哪还有什么可说的。
最终,荀玉卿倒还是回答了岁栖白的问题:“若你真的想知道。”他轻轻叹了口气,喉咙口一阵腥甜,硬生生吞咽了回去,故作镇定道,“我没有什么苦衷,这肉灵芝也是我的私心。”
岁栖白彻底不说话了,他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呢。
“你下次可千万将眼睛擦亮,别再与坏人交朋友了。”荀玉卿苦笑了声,鲜血涌出嘴角,粘稠的液体一滴滴落了下去,他伸手擦了擦,没注意自己满脸都是鲜血,跌跌撞撞的扶着墙壁走出去了。
途中荀玉卿又跌在雪地之中几次,歪打正着,倒将脸洗干净了,他伏在雪地里喘息了许久,胸口火烧般的疼痛,挣扎着爬起身来,咬牙扶住了枯树,心中暗道:“我要是倒在这儿,待会儿岁栖白追出来,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这才强撑着跌跌撞撞走下山去,回到投宿的旅店,等回到房间时,已是两眼发黑,昏昏沉沉了。
他歪头倒在床榻上,不觉便睡着了,半夜又发起高烧来,浑浑噩噩,不知所以,好在体内内力流转,到底是年轻人的身子骨,硬生生熬了过去,但再睡醒来时,已过了一天时辰。
荀玉卿先是检查了肉灵芝无事,而后又梳洗了一番,只觉得自己满面病容,神色十分憔悴,但伤势却不似之前那般明显了,还当自己是好转了些,却不知他在雪地里吸入寒气,五脏六腑皆受了寒气侵蚀,又高烧了一回,如今虽好似减轻了痛楚,实则是加重了伤势。
他到旅店领出了马儿,将这几日的房钱结清,脚步虚浮的走了两步,只将装有肉灵芝的包袱系在缰绳上,又翻身上马,快马加鞭的往回赶去了。
马上颠簸,荀玉卿胸口隐隐作痛,只强忍下,忍不住想到被他点穴留在蛇窟内的岁栖白怎么样了。那些蛇惧怕岁栖白,自然是不会无端接近的,蛇窟隐蔽,平日也没什么人上雪山,待一个时辰后,那穴道自然解开了,想来定是平安无事的。
他好得很,伤全叫我受了。
荀玉卿暗道我当时说得爽快,这一掌全白为他捱了。不过这自然也是穷极无聊时的打趣话,赶路越久,荀玉卿的脸色便惨白,唇色发青,只好翻身下马,调息打坐一阵,慢慢恢复过元气来,再行上马赶路。
如此紧赶慢赶,总算在一日黄昏时分赶到了万草谷,荀玉卿已是面无人色,他服了避瘴毒的药丸,又喂了马儿几丸,刚见着陆慈郎的竹屋,便从马上摔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