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对着熟悉的汉字看久了,渐渐就会不认得它。
那么脸呢?是否对着同样一张脸看久了,也会渐渐觉得它不再特别?渐渐就会发觉,对着它你已分不清美丑,可是除去那些,你还记得它最细微的表情,最熟悉的变化。
那些表情和那些变化,时刻提醒着陆嘉川,她就是薛青青。
她就是那个每天坐在客厅里,在他下班回家的第一时间,拿着手机跳起来,满面笑容欢呼着终于可以吃饭了的那个女人。
她就是那个可以为了咖啡店店长抑或一个拾荒者路见不平拼上老命的傻女人。
会趁着醉意趴在他背上胡言乱语。
会趁他睡着偷偷亲他结果被识破了就开始东拉西扯。
会没心没肺到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一直受到老天爷的眷恋,没有悲伤没有烦恼没有挫折。
可也是这样傻气的她,把无人知道的心酸都讲给日记本听,因为负能量不可以传播给好友,因为她即使受到命运的诅咒,也一心记挂着他人。
没有关爱缺乏照顾,没人重视四处漂泊,可爱起一个人来的时候,也能不要命一样卸下所有防备,捧着一颗脆弱又孤独的心,全心全意送给他。
看着这样的周笙笙,陆嘉川整颗心都潮湿起来。
他慢慢地,慢慢地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像是被露水浸渍的睫毛,低声说:“周笙笙,今天是七夕,要不要许个愿?”
“七夕是拿来许愿的吗?”她躲闪着他的目光,还在强忍泪意。
“不是。但我愿意让你今天破例许个愿。”
她笑:“你愿意?陆嘉川,你是老天爷吗?许了愿你又不负责实现,凭什么替老天爷决定给我这个特权?”
“因为今天,我想当周笙笙的许愿精灵。”
“……”她笑了,一边笑一边掉眼泪,“那好,那我就真的许了。”
“你等等。”他很快从裤兜里掏出一支蜡烛,一把打火机,点燃之后凑到她面前,“好了,这下吹掉它,许愿吧。”
她笑得前仰后合,泪意逐渐扩大:“神经病啊你,这都计划过?”
“废话,实现愿望这种事情从前没做过,第一次做,有点紧张,难免要更注重仪式感。”
在这无人深巷,她的陆医生捧着那点摇曳的烛火,小心翼翼凑近了来:“赶紧吹灭。”
烛光微弱,却照亮了他的脸。
他是那样专注地望着她,清澈透亮的眼,只一秒钟就让她忍不住泪流满面。她拼命摇头,哽咽着说:“不用许了。”
“仪式都准备好了,干嘛不许?”他凶巴巴地板起脸来。
“因为愿望已经实现了。”她哭着笑,又或是笑着哭,眼泪鼻涕都在这一瞬间爆发了。
陆嘉川望着她,心口一阵一阵发紧。
他看着烛火后又哭又笑的她,最终凑近了蜡烛:“周笙笙,这个愿望我帮你许。”
他轻轻吹了口气,那火焰晃了晃,刹那间熄灭。
“我希望将来,不论这个女人如何改变,变成七老八十还是稚嫩可爱,变得漂亮迷人还是丑陋难看,我都能像今天一样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她来。”
她捂着嘴唇,无声又剧烈地哭泣着。
而他扔掉那只蜡烛,终于将她紧紧抱住,双臂收拢了再收拢,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中。
“薛青青也好,周安安也罢,如果你偏爱周笙笙,那我就叫你周笙笙。”分不清颤抖的是她还是他,不知道哽咽的是她还是他,他抱着那个女人,声音低到尘埃里。
“别跑了,周笙笙。”
“如果你变老变难看,就当让我提前看一看你苍老后的样子。如果你变小变幼稚,就当让我见一见还没长大时的你。如果有幸,我也可以见到你变成绝世大美女的样子。一个男人要多幸运,才会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和不同面孔的女人*一夜?如果你愿意的话,给我那个好运气吧,行吗?”
“漂亮的我也爱,不漂亮的我也爱,虽然我脾气坏,但我耐心很好,念旧又不善变。不管这面目变成什么样子,试一试吧,周笙笙,试试看我有多深刻多有内涵。”
他一口气说了太多太多,最后安静下来的那一刻,在她耳边很轻很轻地说:“相信我,周笙笙,今夜的我是许愿精灵,刚才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而在他怀里,周笙笙早已哭得满面泪光。
她拼命点头,一遍一遍确认他说过的话。
“我相信。”她这样重复着,“我相信。”
——要我如何不信呢?
——二十岁那年的愿望,老天爷没听见,但今夜你已然帮我实现。从今以后,我不再笃信老天爷,他要负责太多人的心愿,渺小如我,他大概是听不见了。可我有你。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谁会专心致志只听我一人的渺小心愿。
她哭得一塌糊涂,呼吸急促。
可是二十五年来,这是第一次她能够卸下防备,不再坚强,在谁的怀里肆无忌惮宣泄情绪。
她断断续续地说:“陆嘉川,我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我只是,那些年哭得太少,忍得太多。”
“今天晚上一次性哭完,明天我又会是一个坚强乐观的周笙笙。”
可是她的陆医生抱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不用。今后有我在,你负责软弱就好,坚强乐观什么的交给我。”
顿了顿,他笑了:“毕竟要面对一张定时炸.弹一样时不时就改变的脸,我需要练就强大的心里抗压能力,对吧?”
她明明上一秒还在哭,下一秒却又破涕为笑。
“对,对对对。”她抬头望着他,面带泪水还笑得像个傻瓜,“陆嘉川,我有没有跟你说过?”
“说什么?”
“说我很爱你。”
“放肆!”他倏地板起脸来,“这种话是你该说的吗?”
她有点不知所措。
下一秒,他凶巴巴地说:“献吻献身的都是你,告白这种事,难道就不能让我抢先一次吗?”
她又开始咯咯笑。
看她雨后转晴的样子,陆嘉川慢慢地,慢慢地松口气。
他的女邻居,还是应该这样笑哈哈的。从前是生活所迫,迫不得已藏起眼泪假装没心没肺,可今后不同了。
今后有他在。
今后,他得让她真正开心起来。
月夜深巷,他含笑俯身,弓起腰来:“上来,背你回家!”
周笙笙一跃而起,结结实实扒住了他的脖子,指指旁边的出租屋:“家太远了,还是在这儿将就将就吧。我现在太想扑倒你,陆医生,怕自己忍不了那么久。”
他一边破口大骂:“死不长记性!才刚跟你说了别那么主动,有的话你得留给男人说。”一边毫不迟疑地从她手里接过钥匙,打开了出租屋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