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送到了吗?走了走了。”
牢房走道那头,长兴一边晃悠悠拖慢脚步,一边故意粗声粗气对姜采青喊道。这长兴要说人不笨,对姜采青这个家主却只一个心眼子,忠心的很,他是很不赞成姜采青进到这大狱的——这么脏兮兮阴森森的地方,他家主人神仙一样的女子,怎的能以身犯险?什么事交给他们这些下人办不就好了么。
然而姜采青执意要来一趟,长兴这会子可提着一颗心呢。
“王大哥,我不是跟你吹,这沂州城里怕没有那么好喝的酒——咱可说定了,下回你不用轮值,就来叫我一声,我陪你弄俩好菜,喝个小酒,咱们好生叙叙。”长兴一边拉着那狱卒瞎扯,故意拖住狱卒,一边示意催促姜采青。
“三爷保重,我先走了。三爷可还缺什么吗?明日我叫人送来。”姜采青微微一福,便打算走人。
“方才的话,你可记着。”裴三却不急不慌地微笑着,看着姜采青的双眸中满是温情,这便是他倾慕的女子,大气,坦然,聪颖果敢有担当,没有寻常女子的娇柔忸怩,却真实得让人心动不已。
见姜采青懊恼的神色中带着些无奈,转身便要走,裴三才轻声笑道:“若问缺什么,你给我备几件换身的衣裳,明日叫人送来。这地方肮脏不堪的,我这样子真是不好见人了。”
姜采青微一点头,转身从容离开。
姜采青随着长兴走出沂州大狱,一眼便看到停在门口那辆不起眼的半旧乌棚马车,她快步走过去,长兴已经从车前侧拿了一个脚凳放好,守护在一旁等她上车,姜采青也不拘泥,伸手在长兴抬起的臂上扶了一把,登上马车,便利落钻进车内,低声道:“走吧。”
为了尽量不引人注意,她今儿只带了长兴驾车来的。见她上车并放下了车帘子,长兴坐上车前,一抖缰绳,马车便轻快地驶离沂州大狱。
“裴家老爷情况如何?”车厢内,姜采青问了一句。
“裴老爷还好。大老爷那边就不太好了,小的也顺带过去看了一眼,像是病了,躺着呢。”长兴一面驾车,一边低声答道,“裴老爷叫小的给娘子带句话,说多谢娘子伸出援手,安顿裴家女眷,他心中十分感激,说娘子有心相帮,便先设法找到六爷,叫六爷切莫急躁犯险。”
裴老爷这是跟裴三想一块儿去了?一家老小都进了大狱,幸好小儿子侥幸逃脱,便先保全小儿子要紧。不得不说,裴家人总有裴家人的高华风骨,即便在狱中关了这十几日,父子两个却没有半点唏嘘哀叹之态。
这世间就有那一种人,即便赴死,也不改从容高贵。
姜采青想起裴三临走的那一番话,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若要说儿女情长,她觉着自己如今也只会对着壮小子那肥嘟嘟的小脸蛋儿女情长了。
穿到这男权至上、等级森严的古代来,她还真没有“谈恋爱”的想法。穿来以后,便整天呆在后院女人堆里,接触过的雄性生物除了家中仆役、护卫,便也没几个人了,还真没往那方面想过。
如果说裴六给她的感觉像哥们儿,有点像大学时一起吐槽、一起打怪的男生,主要也是因为壮小子的原因吧。而这位裴三爷则有点像大学军训时的魔鬼教官了,嗯,怎么说呢,没哪儿不好,完美,帅气,骨子里强势干练,挺叫人欣赏的,却是只可远观的那种,却没想过亲近,就像他的名字,裴谨,严谨教条,高华矜贵,当个导师、教官敬着还差不多,谈恋爱的话……画风总有点怪。
姜采青真心实意地认为,在这个男权社会里嫁人,对她来说,根本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啊,她悠闲富贵的大好日子,做什么想不开?
等等——请问这位爷哪来的如此自信?姜采青心中悠悠转了一圈,忽然琢磨出一个事儿:以裴三素来的性情,若真觉着自己怕要死在这狱中了,大约是不会在临死前向她倾吐爱慕的,这男人与生俱来的高傲自负和教条的责任感,绝不会做那种“我爱你我死了你记住我”的无聊事情,反倒是“我死了我不爱你你忘了我”比较适合他……
也就是说——姜采青右手握拳左手击掌,莞尔一笑。裴三能在这个时候儿女情长地表白,那一定是他心中有底气。什么底气?活下来的底气。
这家伙肯定不认为自己真的会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狡兔还三个窝呢,裴三这样的人,的确不该这么轻易就能被灭掉。姜采青大约猜到不光大狱之外的裴六,就连关在狱中的裴三,怕也没老实地等着杀头,必定是有所动作的。
既然如此,她还是不要让儿子和菊姨娘她们躲在深山老林的莲花庵吃苦了,不过眼下形势未明,尘埃尚未落定,也不能让她们回来,明日就叫人去传信,叫她们不必提心吊胆准备逃亡,不如先离开莲花庵,去附近山下的市镇安顿一段时日,等沂州这边事情差不多了,再做决定。她们这走了都十多天了,庵堂清苦,也不知能否吃得消,去山下市镇,生活总是方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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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青正在心中思量,马车驶入一条僻静的小路,前边驾车的长兴忽然一拉缰绳,马儿嘶鸣一声,马车猛地一顿,随即听得长兴“驾”了一声,像是不曾发生任何事情,马车重又向前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