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杏树上那酝酿许久的花苞终于一个个绽开了,红杏枝头,给整个庭院添了一抹惊艳的春意。福月的风寒终于好利落了,不再整日抹鼻涕,站在树下踮起脚来仰头看花儿。她头发在两侧梳成四条小辫子,一边挽做两个细细的鬟,绑了粉绿的丝带,穿着新做的石榴红小夹袄,配上她粉嫩的小脸,简直比那枝头的花儿还好看。
姜采青摸着肚子,悠闲地走过去,不由得手就往那细细的小辫伸过去,故意轻轻拽了拽,逗她道:“福月儿,你这小辫子谁给梳的?这样小,可别叫蝴蝶给衔了去。”
“奶奶梳的。”福月说着,她说话总是呜呜不清,可如今相处久了,姜采青却基本都能听懂。
福月指着那花枝想要,跟着的花罗忙伸手折下一小枝,顺手就插在福月头上了,福月伸手摸了摸,露出一个十分娇憨的笑容。姜采青不禁笑道:“终于好了。这孩子,这一回风寒,苦药汤可喝了不少。”
“可不是吗,偏她还总是发热,她这么病一回,差点叫老奴也累倒了。”魏妈妈手中拿着一件粉绿的衣裳走过来,先把那衣裳搭在臂上,给姜采青福了一福,说道:“娘子安好。这些日子老奴忙着看顾福月,耽误了伺候娘子,娘子恕罪。”
“这话说的,叫福月听着,还当我不疼她了呢。”姜采青微笑低头,却恰好对上福月扬起的笑脸,天真无忧。要说福月这孩子,姜采青早前对她好,总有些攻略魏妈妈的小心思,可这孩子真叫人没法不怜爱。
魏妈妈抖开手中衣裳给福月穿上,叮嘱道:“这时节冷暖不定,可不能穿的单了。你听话就在这地方玩,也不能乱跑再凉了汗。”
那衣裳是一件细棉料子的比甲,无领无袖,对襟开叉,有些像后来的马甲,但是比马甲要长一截,福月穿在身上,要到膝盖那么长。比甲大约是新兴的一种衣裳样子,张家的后院还没见有人穿的。
横竖今日也清闲,太阳好着呢,姜采青便叫花罗搬了个绣凳出来,就在扶疏花影里闲坐,花罗一旁陪着福月正玩“翻花绳”的游戏,魏妈妈挨着树下砌低低的石板上坐了,见四下没有旁的人,远远瞥了一眼西厢房紧闭的屋门,便低声说道:“秋棠这贱婢,娘子把她安置出去了?”
姜采青微微笑了笑,魏妈妈忍不住接着抱骂道:“这等贱人,倒遇上娘子是个心软的,叫她借着这样的由头打发出去,面上倒是糊弄过去了,也不知终究会怎样。”
“顺其自然吧。不论落得怎样,她自己也好,时家那一位也罢,横竖是怪不到旁人。这事情,还是悄悄地了结了好。”姜采青语气平平淡淡的,却说得魏妈妈轻叹一声。
“而今也只能如此了。”魏妈妈说道,“娘子想的也是,贱妇遇上个荒唐人,随她去吧。”
“魏妈妈是明白人。若她那丑事闹出去,免不了叫官人身后还被人评论。真要那样,张家门上蒙羞不说,族里指不定再借机来闹腾一番,族里那些子老厌物正瞅着找不到碴儿呢!这时候若闹出什么家丑,可不是给旁人机会发难吗。”
见魏妈妈脸色分明赞同,姜采青继续道:“再说人总有为难的时候,母子两条人命呢,无冤无仇的我也不想看她去死,说到底她也有可怜之处。便是卖了她,无非几十两银子,张家多这几十两银子又能做什么?魏妈妈素来心思通透,当知道唇亡齿寒,结一仇不如积一德,你说是吧?”
“老奴说不过娘子,娘子心软,可娘子也该知道,心软未必就是积德。往大了不说,就说这张家吧,娘子一个弱女子掌家理事,要服人,要守住家业,心慈手软是断断不管用的。”
说的好像也是,姜采青记得她以前看电视看小说,最不能忍受那种白莲圣母烂好人,可眼前棠姨娘的事情,似乎另当别论。她心中思忖着,便淡淡笑道:“魏妈妈放宽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可不是好说话的,秋棠这事,我无非不想看到张家这些寡妾沦落凋零罢了。”
太阳晒一晒便有些热了,姜采青里头穿得玉色夹衣襦裙,外头还穿着水绿色方纹绫褙子,这其实也不热,可肚子上还绑着棉花做的小枕头呢,当真又热又闷。看起来呢,她每日好吃好喝睡得饱,写写字看看账,一个月见几回庄子、铺子的管事,要做什么事开口吩咐一声就是了,简直优哉游哉,可她整日抱着肚子装孕妇的辛苦,谁能体会?
除了这肚子闷热,姜采青最有意见的就数那苦药汤了,一碗药捏着鼻子闷下去,当真有那种生无可恋的感觉,偏她隔一段日子总要喝上一回。好在那药喝了以后,身康体健人轻松,不上火也容易入睡了。看来她倒该改一改对中医的偏见,起码那时宗玉还是有些本事的。
汤药调理,绑假肚子,即便是花罗和翠绮,洗澡穿衣时候都不敢叫她们在旁边伺候,好吧,这些辛苦她忍就忍了,可往后这天气一天天热起来,算算这孩子要在六七月的三伏天里才能“降生”呢,穿一层薄薄的罗衫都嫌热,这小枕头可怎么绑下去!
“魏妈妈,这天气一天天热了,再热下去,我这样里里外外的,可怎么受得住?就算我能忍得住装到足月,这院子里几十双眼睛盯着,到生产时又怎的掩人耳目?若万一……”
万一漏了陷怎么办?瞥见魏妈妈微微一皱眉的动作,姜采青心说,话我可先说在头里了,到时候你跟你后头那主儿,总得给个法子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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